于是他们走出来,在外面的小吃夜市里找了一家生意红火的小店坐下。有许多旅客在吃东西,肥羊肉串、馕、啤酒。老板是一家子维吾尔族,非常爽朗热情。那一顿吃得很饱。那种穿在长铁扦上的大串羊肉,肥而油腻,沾着辣椒胡椒,吃得他们眼泪都流出来。四十瓦的电灯泡被大风吹得摇晃个不停,塑料棚也一直哗啦啦响。
他们很晚才回旅馆。坐在冷清的小街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三点。睡下去的瞬间,突然想念起妈妈。非常。他出来已经有十年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翌日又是不停地乘车,导游按照大家的建议临时更换了路线,于是我们的车在渺无人烟的山间行驶。植被荒凉的岩山。盘山公路屈曲回绕。风异常大,干冷而且凛冽。下山的时候坡度减缓,山坡上有当地人废弃的石头房子,更显荒凉。随着山路的转弯,河流忽隐忽现,岸边开满了黄红紫相间的野花一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而繁盛的野花—像是维吾尔族少女的羞涩笑容,明艳并且色泽饱满,充满了生命的质感。我们停下车来,所有人都拥向这片野花花。它们)在开阔而干燥的土地上一直烧到天边,在这塞外的六月阳光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蓬勃茂盛。我替那位小姐如照了一张相。他拘谨地坐在地上,笑容浅淡。阳光和他身边的野花一样,兀自撒欢。
我突然想起一部伊朗的电影叫《天堂的颜色》。电影里有中东的沙漠上大片紫红色的野花,两个盲小孩天天采集这些野花,装在篮子里带回家碾碎,制成天然的染料。奶奶在家织出精美的挂毯,用花的汁液染色,在集市上出售,被旅行者带到很远的地方去。
突然直面生命中这么纯真的一面,几乎令人感怀得落泪。后来我们就进入了乌一号和鸟二号冰川地区。
在雪线以上的陡峭山脉间小心行驶,窄小的公路上时刻有翻车的危险,遇到迎面而来的卡车,小心翼翼地倒车,错车。你可以看见悬崖边上的碎石滚落下去。也许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从三千七百米的山上滚入谷底。
十几个急转弯之后,我们终于望见山川之巅积覆的冰雪
下车,陡然感到寒冷的烈风穿透自己的身体一般,迅猛地进人胸腔。站在悬崖边上俯视铁灰色的崇山峻岭,丝带一样盘绕的公路,以及近在视野中央的银白色冰川覆满整整一面高山。只穿了一件短袖,零度的气温让我冷得嘴唇发紫
站在这样的悬崖边上,有摇摇欲坠的仓皇快感。仿佛生命可以以这样壮烈而寂静的方式断裂。
一路上都有周照顾程毅,周是四川泸州的人,今年他35岁,没有女友。他现在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当教授。
那晚他们一起吃饭,席地而坐,手抓牛肉和土豆泥。非常美味。饥饿太久,程毅狼吞虎咽地吃着。抬起头来发现周怜惜地望着我。喃喃自语。程毅的面容忧郁起来
晚上非常寒冷,程毅与周睡在一张床上。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程毅非常疲倦,却整夜无法入睡。这里的气温大概只有几度。程毅不得不拼命裹紧棉被蜷缩身体。
思维平行着像铁轨那样往深处延伸。触及遥远的事情。
周说,我喜欢你,我喜欢和你睡觉的感觉。说完他从背后抱住了程毅,抚摸着他的皮肤。
程毅突然醒了,侧着身体,他说,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旅行一结束,我们就会分开。
不会,我会带你回去。我想要和你做爱。
不行,我没有这个心情。
我很难受,你就发出喘气的声音就可以了,好吗?我不会碰你,我一个人转过去,离你远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挪开了程毅的身边,自己去另一头。
程毅听到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很难受,他想起了怪,心里很矛盾,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只想帮他,不想他难受,于是他发出了娇喘的声音,周一个人在一旁自慰,程毅不敢看,只好闭着眼睛陪他做完。
新疆是这样一片丰富的土地。有着塞外江南最阴柔的脂粉和体验
大漠孤烟最阳刚的汗液。你看见青山绿水之中的溪润,以为自己身在不为人知的江南小镇;但是走出绿洲,你又见到大片大片黄沙漫延的悲情荒漠。历史与景象交错。它们在维吾尔女子的一颦笑中歌舞升平,丰美盛极。你几乎能见到从阿尔卑斯到西怕利亚,从盛唐遗风到现代商业区的全部景观。
在这旅途的夜晚,仰望这里最纯净的深色天幕上面布满星
辰,突然觉得能在这里生活,是神的赐福。
我结束了十五天的行程,在乌鲁木齐休整了一整天,和那位小姐姐一起,继续乘坐北疆线,在奎屯下车。从奎屯,至克拉玛依、乌尔禾、吉木乃、哈巴河,然后国道终止。那位小姐姐在这里终止旅途沿原路返回。我继续向北。向阿尔泰山区深入。
这些路程花费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沿途风景优美,许多牧民和村舍,令你怀疑身处阿尔卑斯的村落。但长途坐车,听不懂语言,夜晚来临时非常害怕。极致的孤独,使我面对并且自省本我
幸好一路上程毅和周是很好的旅伴,在夜晚时候,他和程毅一起睡在帐篷里,他告诉程毅长期的旅途使他异常坚定,有时候一个人,还不是得彻夜地熬过来。在哈巴河他们分手。各自踏上旅途。程毅已经对这样的行走着迷。
只剩下了程毅和周,程毅决定要跟这个男人一起走。
他说,程毅和我一起走吧。
程毅说,去哪里?
他说,我带你去回乌鲁木齐。
然后呢?
我白天上课,你就在家里等我,晚上我就回来陪你。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