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为水心想:这孩子若不是从小没吃饱饭,就是有病。
小桃子声音略微沙哑,走到门前忽然回头对周为水道:“周姐姐,我去给你打扫睡房,不知你喜不喜欢水仙,我挖几株送你房里。”
“水仙?”周为水来不及思考,见小桃子那张脸,便也不忍心拒绝,脱口而出道:“喜欢。”
小桃子脸上瞬间露出一抹润色,高兴地向周为水招手道:“嗯,好!”
“谢谢弟弟……”周为水花还未出口,他就已经带上了门,一溜烟地跑了。
“小桃子他……”周为水走到雁无归对面坐下,环顾四周,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声试探地问道:“我怎么觉得雁落观里有几分阴森……”
“小桃子他是我捡来的,”雁无归沙哑着嗓子,忽而正经起来,像是一阵风吹撒了他的顽劣,“数十年前,我曾去世外云游,归来之时,在一处山林里发现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那时正值三九严冬,山林里本就比别处更加寒冷,当我发现他时,他已经气息微弱,几近僵硬了。我若没见到他也就算了,既然见到了,自然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我用自己的道袍暖醒了他,之后,就将他带入观中,收做弟子。”
“那小桃子他……”周为水说着止住了,她迟疑片刻,思绪之中两个想法在打架,最终决定委婉些问:“他正常吗?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内息时有时无,极其不稳定。”
雁无归摇头,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里,已然透出了多年的无奈与辛酸,“刚回到观中的数月,我以为是气候缘故,他的体寒才一直没有褪去,后来慢慢地天气回暖,他的体寒倒是愈发严重了。后来带他四处问诊,也没能求得个所以然来,说法大同小异,都说此为诡异之症,不知源头则无药可解,只得注意保暖。”
周为水:“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更有为神经兮兮的疯子,说他活不过十五,”说到此处,雁无归的心中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令他呼吸不得动弹不得,只见他自脖颈处渐渐红到耳根,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狰狞地笑道:“我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
周为水恍然失色,耳边一阵刺耳的声响快速飘过,她的耳朵里渐渐鸣响,甚至于有几分头晕。她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头,缓和了些才犹豫不决地低沉地问道:“这个疯子,该不是断语崖崖主吧?”
周为水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面对雁无归失控的准备,她暗地里蓄力,一手在身侧悄然握紧了九齿,随时准备战斗。
雁无归脸色瞬间沉下来,瞪着一双想要吃人般的眼睛,额头的青筋愈发暴起,可能他再多用一分力,青筋便会炸裂开来。他的脸颊比较丰满,但是毕竟年迈,就松弛地坠在两旁,此时周为水清晰地看到他两边脸上苍老的皮在颤抖。
他嗓子随之颤抖,问道:“你知道那个庸医?”
周为水面无表情地回道:“听过,没见过。”
“可我觉得他不是庸医……”周为水突然想到蓝关草,吃了人家的药,自然要替人家说上一两句话。
“为何?说一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孩子活不过十五岁,这不是庸医是什么?你说他不是,你的理由呢?”
周为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不住地蹭着剑柄,眼神在地上恍惚,并不是很有底气地回应:“我也有病,后来吃了他的药,觉得……觉得,好……”
她实在编不下去了,撒手对雁无归道:“你说庸医就庸医吧,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割了人家的舌头有点狠。”
屋中沉寂许久,雁无归正襟危坐,手捻佛尘,一炷香的时辰都没动弹。周为水同样坐着,时而偷瞄他一眼,开始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她终于忍不住了,大腿一拍站起来,“小桃子与你并无亲缘关系,你为何如此照顾他?”
雁无归意料之外地正常说话,“贫道这一生与红尘无缘,无儿无女,练了一身功夫,临到暮年都无人继承。观中的那些弟子有些天赋的心术不正,就像那严濯。你说我百年之后,毕生的功夫相继无人,就像那曾经的武林神人顾谧,岂不是要含恨死去?”
“顾谧?”
周为水听闻顾谧二字,突然如坐针毡,她强忍着自己不被看出些破绽,只是轻声地试探道:“您与顾谧可曾熟悉?”
雁无归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却没了怒气,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与遗憾,“顾谧,熟悉得不能再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