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背上尽情宣泄着愤怒的艾利梅尔朝他吼道,尽管德法叶仍然还在抵抗,他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我……为什么会……”
——因为德法叶始终高昂的自尊心正在被他摧毁。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快停手,艾利姆!!”
所幸,弥斯和沙恩他们及时地赶了过来。
“……抱抱抱抱抱歉梅耶尔大人!我没能阻止他们,真是非常抱歉!”小罗吉的注意力这才从自己肿胀的脚趾那里回过神来,“……之前您吩咐艾利姆和我去清扫战场,收集他们落下的水袋和其他物资,但从那里回来之后,艾利姆就一直有点怪怪的。”
“住手!你听不到我在命令你吗,艾利姆!!!”
弥斯朝那失控了的少年吼道,但他像没有听见一般,依然疯狂地用拳头砸在德法叶的脑袋上。弥斯一时急了,大跨步上前想要介入,却被身旁的沙恩阻止了。
“让我来吧,大人,这种事情不需要您亲自来做。”
弥斯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给予了许可。
——下一倏,沙恩却突然伏下身子,作出一个起跑的动作。
经过至多半倏的准备,沙恩像飞驰的战车一般猛然朝争斗中的两人冲过去,只一手挽住艾利梅尔的腰身,将顽固地骑乘在德法叶背上的艾利梅尔顺势带倒在地上。
“别阻止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摔倒在地上的艾利梅尔立刻试图起身,但再一次被沙恩勾腿绊倒在地。
“你在违背大人的命令,别这样艾利姆,你不是这样的人。”
见艾利梅尔还没有放下那副好斗的态势,沙恩叹了口气,双臂顺势缠上了他的脖子,手到擒来般轻易卡死了毫无防备的艾利梅尔的颈动脉。
阻塞住心脏向头脑供血的通路,几倏就足以让人晕眩,一霎之内便能致人死亡。无论是多么情绪化的人,只要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很快就会抬手投降了。
起初的几倏里艾利梅尔还在坚持顽抗,试图挣脱沙恩的控制。但一旦缺血的头脑开始发出警报,意识处于丧失的边缘,愤怒的情绪很快就会被对死亡的恐惧所取代。
看见艾利姆焦急地拍打自己的手臂表示认输,沙恩立刻松开了手,平息了这场争斗。
“好一场闹剧。”
一股诱人的香料味顺着南方的轻风钻入正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的迪昂鼻子里。他转过头,看见那名刚加入队伍不久的佣兵头领正站在他身旁,冷眼观望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我还以为这些家伙会把这场战争更当回事点。”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且精壮的男人,尽管略有些驼背,但那更像是一种习惯的站姿。他的皮肤很粗糙,手背上布满了斑驳的伤痕。他的一侧嘴角不自然地向上翘起,时刻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但迪昂不难看出那并不是刻意为之,因为他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伤;除此之外,他下巴的阴影之中还隐隐藏着一大片烫伤的痕迹,会在这样独特的位置被烫伤实在很不寻常。
“你在吃什么,安谢洛普?”
“烤鸡腿,看见就知道了吧?”对方耸了耸肩,“真是可悲的孩子,连鸡都没有见过。”
“我当然见过鸡,我只是想知道你上哪儿弄到的。”迪昂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指出了疑点所在,“我可不记得我们有随队携带着这种食材。”
“很简单,因为我和几个兄弟们们刚刚出去侦查了一趟。”名为安谢洛普的佣兵摊了摊手,语气中的讽刺显而易见,“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谢我,虽然那个不太信任咱们的骑士长官没有分给我的兄弟们足够的马匹,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为这支队伍作一点微小的贡献。”
“我可不觉得你到处晃晃就能在野外碰到肥美笨拙的鸡在路上走着,安谢洛普,哪怕在这个总能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佣兵一边说着,一边将酥脆的鸡皮咬得嘎吱作响,迪昂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自己不断渗出来的口水。
“没必要太紧张,瘸腿的。我们只是发现了一个被逃难的当地人遗弃的农场,从那里顺了点东西。”
“明明是逃难却把重要的家禽留在家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如你问问他们自己吧?”安谢洛普满脸的不以为然。
“该不会……他们都安息在某个小角落里了吧?”
迪昂脸色突然一沉,冷不防抛出这个问题。
对方并没有否认。
“不愧是你啊,迪昂,竟然这么了解我们佣兵的做派。”
“啊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
两人相视一眼,都放声大笑起来。但这并不由衷的笑声听起来倒更像尴尬的沉默,面对这样经验老道的佣兵,迪昂知道他刚刚问出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我只是好奇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突然,安谢洛普收起了笑容,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
“原来只是玩笑啊——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真的为了几只鸡杀了他们的话,我根本没必要对你隐瞒。”安谢洛普咬下鸡腿上的最后一块肉,随手将他丢在地上,“因为那种事情实在太正常了,我甚至懒得去数那发生过多少次了。”
“我很确定我们的长官不会喜欢这样。他可一直自诩为正义的执行者。”
迪昂瞟了一眼正在训斥几名士兵的弥斯,很显然他希望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管是德法叶还是艾利梅尔都闭口不谈。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既然他希望我们站在他这边,他就得接受我们做事情的方式。”
他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那名年轻的骑士,此刻他正对着两个跪在他面前认错却一言不发的下属变得愈发焦躁——从安谢洛普微眯的眼中,一丝丝的善意都找不见。
“我不得不承认那家伙是个厉害的角色。敢于同时正面迎战八个佣兵的蠢蛋不是没有,总有些骑士自以为他们漂亮的铁甲铁盔能够给他们无敌的防护,但我和我的兄弟们给他们都上了一课。但这家伙……我现在觉得如果我们能先毒杀了他那匹跑起来像飞一样的天马,我们八个人或许还能有点机会。”
说到这里,安谢洛普却话锋一转。
“然而,他带的那些小子们实在太业余了。哪怕是像他那样技艺精湛的骑士,带着他们进入真正的战场,也不太可能全身而退。真正的战场不是关于某个以一当十的英雄的故事,那事关配合和默契,事关一支上百人的部队如何行动得像是一个人的肢体;那是关于阵型和战术的事情,还有那些执行战术的人——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士兵们做不到这点,而我也不觉得他能让他们做到这点。”
“那么也许你能给他一点建议?或者,为他们调停一下?”迪昂笑了笑,“毕竟那两个孩子似乎是因为你的人才打起来的。”
“不,他们才不是。”
安谢洛普说,语气十分肯定。
“那只是他们的借口,因为恐惧而随便找的借口。我见过太多这种事情了。”
“你是说那个叫艾利梅尔的?”
“我说的是他们两人。一个害怕着战场的真是面貌,另一个则害怕着失去在他人心中的价值。——都是些幼稚的想法。抱着那样的想法是没办法在战争中活下来的。”
迪昂转过头,看着那张似乎过于冷漠的脸,“你就不想为那些死掉的同伴复仇吗?”
“对于佣兵来说,那又是一个愚蠢的想法。在成为佣兵之前我们就都明白了,这是个卖命的活计,但我们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到这一刻迪昂才猛然意识到,从他那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敌意,那根本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敌意,“队伍中每一个人的死,都只是为了让剩下的人能够更好地活下去。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要过上更好的生活,那才是对他们的牺牲最隆重的致敬。”
“听起来像是个永远不会吵架的完美队伍。”
“那怎么可能,我们总是吵架。”安谢洛普那已然翘起的半边嘴角微微地颤抖着,他似乎想要笑,但即便如此迪昂也分辨不出来,“每次我们得到了一大笔酬金,大家都会为了分钱的事情打得不可开交,那几乎成了庆功宴会上固定的余兴节目。”
“真好啊——很热闹的样子。”
“——但我们之所以争吵,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想要一样的东西,我们所有人的目标是相同的。我们可不会为了这样无聊的理由而争吵,敌人的死状什么的,根本不值得我们对同伴抱怨半句。而你看看他们你就会明白了,他们每个人想要的都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所谓‘理想’的虚无的东西。这样的队伍,你要他们如何向同一个方向前进呢?”
迪昂沉默了半晌,“那么,对他们你有什么建议呢?”
“没有,那根本不关我的事。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在那些蠢货走向末路的时候,我们都会在他们背后好好看着的。”
说完,安谢洛普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去。
“啊——他说的对。”
迪昂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
“真是无聊透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