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时之后,骑卫队扎营地不远处的林地边缘。享用过午饭的迪昂放下拐杖,倚着一棵粗大的树木解开了自己的裤袋,准备释放一下自己积压已久的膀胱。
“吁——啊——”
“很惬意嘛,瘸子迪昂。”
在全然没有警备的情况下,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后面抵上了他的脊椎,吓得他脑后一激灵。
“……喂喂喂……我只是在这儿撒泡尿,不要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吧……”
“没人有心情开玩笑。”对方刻意把嗓音压得很低,用一种很奇怪的口吻说话,试图以此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果那是迪昂的熟人,这样的蠢办法自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对迪昂来说,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他根本没法回忆起任何同持有这样嗓音的男人打交道的过往。
“呃,如果您不介意我问的话……我认识您吗?”
迪昂说着,一边试着微微歪过头,试图偷瞥到对方的任何一丝面部特征,但突然用力地顶进他脊椎骨凹陷处的刀锋让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没有实际伤到他,但腰间强烈的疼痛还是给了他足够响亮的警告。
……这个人,看样子不会留手。
“我看着呢——不要乱动。”迪昂可以感受到从对方嘴里呼出来的热气轻轻地吹在他的耳后,他甚至能闻到对方略嫌恼人的口臭,“不要打些没用的小算盘,瘸子,我知道你很机灵。不过,如果我的刀刃刺进你的脊背,掏点骨髓出来,你那的小脑袋大概也没办法保持灵光了吧?”
“嘿!!!冷静点!……我是说,在这样的时刻,队伍里的重要军械师遭到莫名的杀害,那位正气凛然的骑士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哦嚯嚯,你在威胁我?”背后的男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哼笑。
“不,不,不,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在尝试和您讲道理……我们没有什么恩怨,对吧?”
又一次,迪昂感觉到对方的嘴巴凑近了他的耳后,“我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完成那位大人交给我的使命。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可以一路陪你直到地狱。”
“嘿!事情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你说呢?……不如你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我来想办法满足您的要求……呃……我能不能先问一句,您是为哪一位大人服务的?”
“你所服务着的那一位。”
对方的回答出乎迪昂的意料。
“……洛法里安……大人……”
他道出那个名字的时刻,腰间的匕首又再一步逼紧了。
“他不会希望你在这种地方大声说出他的名讳的,瘸子迪昂。……还是说,你已经把他的名字告诉了其他人?就比如说,那位梅耶撒的犬骑士?”
“我怎么敢?!……对那位大人委托给我的任务我一直守口如瓶,请您务必相信这一点!!!”
“我倒很希望能够完全信任你,不过很显然,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当你和那个北方佬私下里商量什么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那位大人也很感兴趣呢?你觉得自己不应该,适时地向他报告一下呢?”
“请相信我,我是打算要给大人作一个详尽的报告,但现在的确不是个好时机。我们现在面临着那些异教徒,那名骑士对任何通信的警觉性都很高,如果被他和他的人拿到信件的话……我相信大人不会希望这样滑稽的泄密发生的,您说是吗?”
“是的,当然,你说得对。”对方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儿。我会为你向大人报告的,前提是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我交待清楚。”
“呃,我想……”
迪昂还想继续打哈哈,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但对方并没有给他机会。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需要干脆的回答,任何模糊不清的叙述都会让你丢掉自己的小命。好了,既然你已经听清楚我的要求了——你和那条狗之前在密议些什么?”
在迪昂可以回答任何单词之前,对方再一次猛推了一下那柄危险的匕首,掐断了他所有试图拖延的念头。迪昂的身体极不自然地战栗了片刻,自己紧贴着脊骨的皮肤似乎已经被戳破了,仿佛有湿润的液体从自己的身后渗出来,但他不敢做太大幅度的反抗。——他终于意识到,这家伙恐怕是个真正的亡命之徒,就像那帮佣兵一样。
面对着莫大的威胁,迪昂只得将自己和骑士弥撒铎·梅耶尔的谈话和盘托出。
“抱歉了老大,如果你不能像挽救公主的骑士一样及时出现,我总得想办法自救吧……”他如此想道。
“那么,”听完迪昂的坦白之后,对方的语气中隐隐浮现出些许笑意,“看来你们倒还心系着公爵交给你们的任务,实在是很忠诚嘛?”
“……这只是迫不得已啦,哈哈哈……我并不是真心实意想为他们做事,毕竟我还不知道公爵给他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满头冷汗的迪昂一边辩解着,一边作着试探,想要弄明白对方的真意,“如果那位大人对此不悦的话,我也可以暗中做一些破坏……当然,要是您能告诉我他们真正打算做什么就更方便了……”
“不,这样就好,抛开那位大人和公爵的矛盾,他也希望促成这件事情的成功。他只是需要时刻了解事情的进展,以及……那个人究竟站在什么立场。”
“‘那个人?’……你是说……”
“那条北方来的狗。——大人只想知道,他打算咬谁,以及,咬得有多狠。”
“噢……”
“你确定没有别的事情要说了吗?”对方的口吻一瞬间又变得咄咄逼人,令迪昂背后一凉,“比如一些……也许称得上‘背叛’的事情。”
“没有!当然没有!!……怎么会呢,哦呵呵呵……”迪昂颇为勉强地露出笑容,“……那样做的话我可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不是吗?我可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情,你们都了解我的。”
“很高兴你这么识时务。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在做事情之前可务必想清楚,亲爱的瘸子迪昂,那位大人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你。”
“……我想我已经明白得无比深刻了,感谢您的提醒。”
“还是感谢大人的宽宏大量吧。”
脊背上的刺扎感突然离开了他的肌肤,他几乎松了一口气。但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以令人痛苦的力度捏住了他的肩膀,从他颈后骨头凸起的位置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痛感,疼得他几乎喊叫出声。
“希望这能时刻提醒你叛徒的下场,瘸腿的。现在,闭上眼睛。”
对方以一种非理智一般的自信语气在他耳旁说着,然后将刀刃从他绽开的皮肉里缓缓地拔出来。就算那伤口未能触及到他的骨头,那也差不了多少了。
迪昂除了照做没有别的选择。
几倏之后,他身边的所有动静消失了。他睁开眼睛,环视着自己的四周,确认自己终于安全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的他随即咒骂道:
“……见鬼,尿沾到手上了……”
他回到营地的时候,因为那两个孩子的争吵而引起的骚动似乎已经结束了,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每个士兵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忙碌于各自分配到的工作,浮桥的大致轮廓已经浮现在河面上,但离放松的时候还早着。
整个营地范围之内,只有安谢洛普和他的几个佣兵还悠闲地躲在树荫下歇憩,看起来全然无所事事。尽管这支佣兵队名义上已是弥斯的下属,弥斯却还没有给他们下达过任何正式的命令。哪怕他们什么活也没干,除了用略有些不满又有些嫉恨的眼神盯着他们之外,其他士兵们什么都做不了。
迪昂又一次找到了安谢洛普。
“噢,你看起来似乎很狼狈。你那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安谢洛普以一种全然漠不关心的语气关切道。哪怕自己当场被杀了,这家伙也不会对这样的消息眨半下眼睛吧,迪昂这么想到。
“你知道的,我是个瘸子,有时候摔一跤、磕在树上是难免的。”
“好解释。但请你离我远一点,你身上有一股尿骚味。”
“……我正准备去河边洗手。不过比起那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请你帮忙。”
“哦?这倒新鲜。”安谢洛普挑了挑眉,“我不想听起来像个酒馆里的临时工,不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还有,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替我同咱的老大谈谈,给他一个宝贵的建议,你就能得到他的信任和赏识,以及,我的由衷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