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跳崖(2 / 2)

王十六心口处蓦地一疼,那把刀,穿透薛临的胸膛,又刺伤了她,他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见她吗?

“不过,”李孝忠话锋一转,“翰林既然提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安排,翰林等我的消息。”

王十六松一口气,从屏风边缘,看见裴恕沉沉的目光。

过午之后,李孝忠传来消息,军师已经答允,请诸人前往军师府见面。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几寸厚,车轮碾过,吱吱呀呀的响声,王十六开着窗,心里如同油煎,始终紧紧望着前方。

“观潮。”裴恕自马背上俯身,唤了一声。

想问问那个主宰了她喜怒哀乐的人,是不是薛临。想问问兄妹之间,是不是应该如此。最终只是笑了下,轻声道:“没事,若是这次不成,我们继续找。”

王十六鼻尖一酸,转开了脸。

不会再找了,若这次不是,那么薛临,就是真的死了。她太累了,再不能承受这样的悲喜绝望,她恐怕要辜负他的期望,放弃了。

车子在军师府内停住,王十六一下车,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熟悉之意。

庭中积雪并没有扫,一整片完整的白,从前下雪时,因为她总要玩雪,所以薛临总会留着庭中积雪,从来不扫。廊下的大花盆里栽种着新生的松柏,和她在南山的家,一模一样。

眼梢越来越热,哥哥,是你吗?

正堂就在眼前,王十六心跳快得如同擂鼓,许久不敢抬步。

是薛临吗?答案就在眼前,却不敢看,生怕再一次坠入深渊。

“观潮,”手被握住了,裴恕低头轻声,“你很害怕?”

很害怕,怕到了极点。王十六沉默着,鼻尖却在这时,嗅到一缕熟悉的香气。

是水仙花,一盆盆摆在窗棂上,白花黄蕊,绿意盎然。心里陡然欢喜,在晕眩般的欢喜中摇了摇头:“不怕。”

不怕了,她不会弄错,一定,是薛临。

“裴翰林,”堂中有人说话,一把温厚的男子嗓音,“抱病在身,无法远迎,还请恕罪。”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王十六浑身冰冷。不是薛临的声音。

但也许,是他病了,声音变了?也许,是别人代他开口?

双腿似有千钧重,迟疑着不敢迈步,裴恕拉着她,迈步进门。

堂中一人拄着手杖起身,三十来岁年纪,相貌端正,举止文雅:“鄙姓林,见过裴翰林。”

不是薛临。

心脏突然一阵锐疼,呼吸不出来,王十六捂住心口,痛苦弯腰。

裴恕已经看见了,急急上前扶住:“观潮!”

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嘴唇却是乌紫,她的心疾犯了。手有点打颤,裴恕深吸一口气,从她怀里掏出药丸,塞进她口中。

药力发散,王十六睁大着眼睛,沉沉吐一口气。不是薛临。她都在妄想什么,薛临死了,她亲眼看见那把刀穿透了他的胸膛,她亲手埋葬了他。真是可笑,她种种拖延,也许只是怕死吧,她

让薛临独自在地下等了那么久,她真是该死。

“内子身体不适,在下先行告退。”裴恕打横抱起她,伤口一旦用力,撕扯着一阵巨疼,也许是又裂开了,“恕罪。”

他抱着她飞快地出门登车,王十六沉默地窝在他怀里。

好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观潮,”裴恕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出了什么事?”

“没事,”王十六涩涩向他一笑,“只是很失望,我猜错了。”

还好,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她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裴恕紧紧抱着,疑虑之外,淡淡的怒意。那个人,她心里猜测的人,让她痛苦失望到如此地步,真是,该死。

到夜里时,雪还没有停,王十六从乱梦中醒来。

裴恕守在床边,满布着红血丝的眼睛。他怕她心疾再发作,从回来后,便一直守着她。此时看见她醒来,连忙就要起身:“我给你倒点水润润。”

“裴恕。”王十六握住他,不让他走。

这样孤独,这样绝望。他身上是暖的,他的手是安稳的,哪怕只是暂时,也能让她好受些。“裴恕,不要走。”

“好,我不走。”裴恕想坐下,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腕挪上来,抱住他的腰,她抱得那样紧,几乎要把自己嵌进来了,低低的,压抑的语声:“裴恕。”

裴恕低头,握住她的脸。想要看看她的脸色,她不肯给他看,忽地一下,吻了上来。

灯火突然变得朦胧,暖意从她手上,到他身上,心上,霎时间就变成熊熊烈火,燃烧着,让人晕眩。她拖着他,让他在床上坐下,她暖热的身体贴上来,柔软的嘴唇带着潮湿,吻住他的眼睛。

裴恕在难耐中仰着头,伸手回抱,她突然之间,已经在他膝上了,居高临下,捧着他的脸:“哥哥。”

哥哥。所有的爱恋痛苦都随着这一声释放,王十六紧紧看着他的眼。哥哥,我好累,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哥哥,他为什么,不是你?

裴恕有一刹那想起书肆里的图画,下一息欲念疯狂蔓延,又一下子全都抛在了脑后。沉沉呼着气,急切着寻找她的唇,她不肯让他吻那里,只是躲闪着,喃喃唤着:“哥哥。”

裴恕急切到了极点,自她后颈,紧紧握住。

现在,她被迫向着他,嫣红的唇张着,无助地呼吸。裴恕重重吻上去。

深藏的记忆再次被唤起,星火迅速燎原,裴恕的唇感觉到她暖热的肌肤,品尝到她清甜的香气,她呢喃着,胡乱叫着哥哥,偶尔叫一声裴恕。律动,冲突,无休无止的迷乱,疯狂生长的藤蔓死死缠住,绞住,拖着人坠入窒息灭顶的快意。裴恕在最后的清醒中忽地想到,他第一次听她唤哥哥,好像是唤薛临的吧。

……

王十六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窗户上发着白,雪还不曾停。

轻着手脚起身,身边裴恕半梦半醒,伸手握住她:“观潮。”

王十六轻轻挣脱:“我去洗脸。你睡吧。”

穿衣梳头,套上靴子。冬天里河水结了冰,投水是不成的了。吊颈之类,又会很丑。刀剑这些,会有很多血,她也怕疼。来的时候她留心看过,城外没多远处,有一座悬崖。

推门出来,周青提着热水,正要送来给她洗漱,王十六吩咐道:“青奴,你去趟军师府,就说我在城外山崖那里等他,请他一见。”

为什么,还是不能死心呢?明明都看见了,不是薛临。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种执念,只觉得是他?

“娘子去那里做什么?”周青本能地觉察到不对,“让别人去传信,我陪着娘子。”

“你去,”王十六摇摇头,“除了你,我谁也不放心。”

翻身上马,周青不肯走,王十六冷了脸色:“快去!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过去见我!”

周青也只得走了,王十六催着马,慢慢往城外去。

哥哥,我总觉得,就是你。如果是的话,来找我吧。如果不是,那么,我就来找你了。

山上的雪比城中的厚,回头一望,一连串没过小腿的雪窝。王十六站在山崖前,拢了拢雪氅的领口。

哥哥,你看见我了吗?或生或死,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山脚下有个人影,飞快地往近前跑,是周青:“娘子,娘子快下来!”

他只是一个人,没有薛临。王十六在绝望中,涩涩一笑:“军师不来吗?”

周青已经顾不上了,喊破了音,怪异的腔调:“娘子快下来!”

果然,不是薛临啊。那么,她去找他。

王十六向前又走几步,现在,已经站在最边缘了。

山下突然又多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往近前跑。是裴恕,雪太深,他摔倒了又爬起来,他的发冠歪了,衣服上沾着雪和泥,狼狈得很:“观潮,观潮!”

喉咙哽住了,王十六默默看着。裴恕,对不起。

你一遍一遍跟我说的,我做不到了。

闭上眼,向山崖下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