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快步走近前去, 静立在床榻前,微微俯身,“醒了???”
——“秦王睡得够久。”
秦诏露出笑??来:“燕珩, 是你吗?怎么现今,一睁眼便能看见??你。若不是我睡足了??, 岂不是还要以??为自己做梦呢?”
燕珩抚袍,优雅坐下去, 几乎是用一种含着微笑??的审视看他:“秦王将寡人从燕宫, 请到临阜来。却??一个人睡了??许久,这叫什么‘待客之道’?”
“燕珩, 你可不是客人,你是这儿的主人。”秦诏伸手, 去摸他的膝盖,:“咱俩是一处的。这全天下,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是我父王, 你也是我的心上??人。”
秦诏将掌心轻轻贴在那儿。
仿佛以??此, 就能将内心的焦灼与热,传递给他一样。
他没别的亲人, 燕珩又何尝不是呢?
但这位帝王, 面上??却??滴水不漏, 只微笑??道:“秦王说的远了??。还是眼下的事儿紧要。你再不醒,那权柄可要旁落他人之手了??。”
“什么他人?你并不是他人。”秦诏轻轻笑??:“再者,那不是正合天子的心意吗?待我这小贼一睡不醒,您倒舒坦了??。再不必烦心谁要夺权。”
“胡诌。这话奇罕,寡人一没有设计害你,二没有捅自己一刀装死,三来, 更没有趁你昏死,拿棉被将你捂住,叫你喘不上??气??,你倒有理了??!”
“燕珩,你没有。”秦诏笑??得更开心了??。他说:“你虽没有,但我看见??你,却??还是喘不上??气??来……我心口紧,乱跳,慌慌沉沉的。”
燕珩叫人气??笑??了??:“休要嫁祸人。寡人看你,是没得吃饭,饿出两眼昏花了??。”
他嘱咐人,只需拿点小粥来,想着秦诏昏睡才醒,不许吃得太多??。
秦诏望着那张脸,越发的漂亮、守在自己跟前,行??事又那样细致体贴,仿佛焕发出某种慈爱的光辉来。
燕珩见??他这样痴痴地傻笑??,又问:“作甚?”
“兴许真是饿的两眼昏花了??……”秦诏道:“燕珩,说来奇怪,我这样猛得往上??长,这十一年来,你却??半分变化都没有,除了??愈发的成熟、稳重,添了??韵味,再没别的了??……”
燕珩轻嗤笑??:“蠢货。”
“是,我是蠢货。”秦诏笑??道:“那也不妨碍,现今,我看你,倒像是那年……见??头一面的样子。”
燕珩只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却??没说话。
若不是那日被小贼骗住,如今也不会住进临阜。那个头一次见??面,也不知帝王心中还是否怀念了??……
没大会儿,计玉过来伺候人吃粥。
秦诏是想叫燕珩喂的,可是燕珩端起??茶杯来,好整以??暇的睨着。在秦宫里,满上??下都当他是往日威风的王上??,他没得脸讨骄。
因而,那刻,骑虎难下,秦诏只得摆摆手,说道:“不必伺候,扶本王起??来,难道这点伤,还难为人吗?”
计玉只好扶他起??来,又递上??粥,默然候在一旁。
伺候伤病在床的主子,自然要这样,寸步不离。可秦诏有歪心思,叫他在眼前儿看着,愣是没好意思。
片刻后,秦诏转眸睨他,手指都打哆嗦:“你……”
“王上???有何吩咐?”
秦诏道:“你去把德元叫来,这几日,叫他伺候。本王许你几天,四处转转——”
“可小的……”
秦诏苦笑??:“实在不行??,你就出宫探探亲,那也好。”
计玉这才称是,退出去了??。他换下来,叫德元去伺候,那德元人精似的,凑在外头,隔着珠帘,跟德福大眼瞪小眼,才不往里进、自讨没趣呢!
德福小声:“咱们王上??在呢。”
德元也小声:“正是,哪里轮到咱们进去伺候呢?……”停顿片刻,他没听见??里面动静,便又问:“现下,这个称呼,可怎么个叫法啊……咱们是陪送来的,理应跟着主子称呼,可对???”
德福摇头:“秦王自个儿,都没定准呢……”
他们在外头盘算,里头却??都快腻歪开了??。
自然,是燕珩面无表情,看着秦诏一个人腻歪。秦王做作,哆嗦着搁下碗,又说:“唉,病得厉害,连碗都端不住。”
燕珩睨他:?
——又来!
“端不住,便不吃。”燕珩道:“寡人瞧你是不饿。”
秦诏见??那套不管用,只好悻悻收起??那副可怜样儿,自个儿端住碗,乖乖吃空了??。
他狠睡的这几天,几乎不进米水,全凭着燕珩老鸟儿似的衔着汤药和米粒往里喂。这样一瞧模样,便憔悴瘦削下去几分。
燕珩看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可追问起??来,那些伤痛又跟自己脱不开关??系,还有肩上??那一枪,是他亲手捅的。
这么想着,不由??得脸色也难看起??来。
燕珩问:“你这调虎离山之计,将寡人骗得团团转,可谓高明。只是不知,这腹部中伤处,可也是你——搭上性命谋划的?”
秦诏先??是诧异,而后,他见??燕珩用锐利视线定定地锁住自己,便心虚的埋下头去,不吭声了??。
“寡人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秦诏扭过头去,“唉哟”“唉哟”的唤了??两声:“快来人呐……”
德福和德元便都闯进来了??……
他俩瞧见??燕珩那黢黑的脸色和秦诏煞白的脸,不用猜就知道,定是这狡诈小子,又惹人生气??了??。
燕珩道:“你避而不答,便是答案。为了??擒住寡人,赢得都城,你竟连自己都搭进去?”
秦诏哀哀地望着他:“可……”
“你可知道,此处中伤,可及肾腑,稍有不慎,性命都难保。”燕珩站起??身来:“你这混账——拎不清孰是孰非,说你蠢货,一点不假。”
秦诏小声:“可我胜了??呀。”
燕珩冷嗬:“你还敢说——!”
“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说了??……别,燕珩,你别生气??。”
秦诏慌忙认错,整个人往被窝里一缩,心里麻遭遭地犯怵:分明是自己赢了??,怎么还要叫人训斥成这样……
燕珩没说话,只半斜着眸盯住他,偏偏那姿容风情万种,似睨似瞪,凤眸含住柔情,叫人才看一眼,便酥了??……
秦诏道:“要不,您打我吧?——”
燕珩没理他,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他就坐在外殿处理公务,却??连个眼皮儿都不抬,任凭秦诏怎么唤他,怎么喊疼,他都不搭理……
秦诏心碎成了??八瓣,比身子还要熬得难受。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分明胜了??,燕珩倒更不爱理他了??,那位仿佛是冰做的,本以??为暖一暖便是春水。却??没承想,竟是块千年老冰,怄气??似的冷,上??去乱舔两口都不化——秦诏也跟着怄极了??!
德元给人使眼色:“哎哟,就隔着那半扇珠帘,您养好身子,三步并两步就凑过去了??。”说着,他又多??给人盛了??粥,小声“揭穿”道:“这些天,您米水不进,哪里能好的起??来?您也不想想,到底是哪位衣不解带,将您照顾好的?”
秦诏双眼一亮,“果真?怎么照顾的?”
才问罢,他又佯作愠怒,哼笑??:“你这老奴刁钻,早知不带你来的。跟本王透露底细,岂不知道要说的详细些?——故意惹人心焦,看本王的笑??话。”
德元轻笑??,这才细细地说。可谓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给秦诏哄得满面红光。
“这么说,这些天,本王吃的每一粒米、每一口水、每一滴汤药,都是父王喂的?”
“那是自然,旁人,难道敢吗?”
秦诏大喜,激动地要爬起??来,又被人摁住了??:“哎哟,我说秦王呐,您这身子,比三九巷子里那个敲碗的花子衣裳,都旧三分!”
秦诏微怔:“啊?”
德元忍不住笑??了??。那话是说,他这身子,比最破的巷子里那个叫花子,穿的衣裳还要烂,千窟窿百眼的!
“听不明白,并不要紧,您只要养好身子再起??来吧!”
“本王年轻力??壮,区区小伤,哪里有那样弱?”
德元忙道:“您万万不要这样说。听见??您这样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咱们王上??又该不高兴了??。不仅这样,他还嘱咐您要静养,叫人将所有来请安、探视的人都拦下去了??,楚小侯爷,还叫嚣着——不让见??您,是何居心呢!”
秦诏替他父王辩解:“这个楚阙,待本王好了??,定要给他两脚,替父王出气??!还能什么居心,当然是疼我。”
德元笑??:“您若这样想,那自然最好了??。”
秦诏慢腾腾地往后一躺:“照你这样说,也好。本王得养足精神,好好地去伺候他,再不能留着病根儿了??。眼下,父王虽不见??我,却??也不曾走远……本王只乖乖的,这样瞧他背影,倒好。”
“是了??。”
眼见??秦诏得了??开解,心胸开阔起??来,心情便也明媚了??。
他瞄着人的背景,美??滋滋地看,没大会儿,不知想着什么,就要昏昏欲睡。
可惜,方才那话说完,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儿,外殿就来人了??。那声音熟悉,竟然没叫人撵出去,还放进来了??!
眼见??那身影与燕珩靠近,秦诏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
他眯眼,仔细去看:“……”
年予治递上??去的是一张水利图纸,那是燕珩才来那日,瞥见??久久搁置的“秦王心头大患”之一的批语,特意安排他去着手操办的。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从长计议,谨慎安排。
因而,叫他早早地去做。
快一个月过去了??,年予治才拿出一张草图,还是工匠们日夜不眠,研究出的成果。年予治先??是跪,得了??恩准才敢靠近几分。
燕珩指着图册上??的标注,问话。
年予治便一一答话,惊觉燕珩连这样细致的地方也想到了??,不仅胸襟开阔,信守诺言,有帝王之气??;这心细如发之处,也叫人自愧不如。
年予治声音里有几分喜意:“您说的这几样,可谓紧要,小臣竟没有想到!多??谢太上??王指点……”
燕珩道:“无妨,再去琢磨,依寡人看,还要更好。”
年予治忙不迭地点头,又千恩万谢似的给人磕头——因挨得近,燕珩便将那册子递到了??他手里,声音平静:“去罢。”
秦诏竖眉:……
往常他父王都要丢了??在地上??,叫那群不长眼的小臣自个儿去捡的!凭什么轮到他,倒要亲手给了???
年予治才要走,秦诏就出声了??:“年予治,你这贼子,见??了??本王也不行??礼,也不问候,急匆匆地要去何处?”
燕珩微顿,听见??那话,微微勾唇,冷笑??。
他分明觉得秦诏这话,是冲他来的,难保不是嫌他“逾矩越权”,抢了??他“秦王”的权柄,因而,也有两分不高兴:“寡人唤他有事,怎么?倒妨碍你了???——嗯?秦王。”
那话凤威十足,秦诏不敢忤逆,只得道:“并没有,父王,瞧您说的,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您不叫旁人来打扰我,偏他进来了??,这样的殊荣,他是个特例,我便问问。”
特例?秦诏快酸死了??。
“年予治,你来……本王有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