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真!”
符慎满意。
秦诏整理着衣襟,忍不住失笑。
这小子,不长??进,还如当年一样好骗!
那??兵马疾行至秦宫,城门看??守力挽狂澜,叫人??杀了三五个解气,方才横行霸道直闯而入。侍卫阻拦,横刀问??:“何人??如此猖狂,敢在我秦宫放肆?”
管事的??抬头看??了眼“秦”、“燕”二字,有两分困惑,仍旧发话问??道:“轿内何人???”
秦诏干脆探出身来,朝人??一笑:“连本王都不识得,瞧你也该死——仔细看??看??,本王是哪个?”
说实话,秦宫没几个人??识得秦诏。常年身居幽冷之处,不见光,更别说在混个脸熟。再者,他赴燕七载,形神气势截然??变化。
瘦削的??肩膀如今宽阔出来三圈。
龙肩吞罩宽肩、蟒首腹吞扣窄腰,通身妥帖华奢的??错金银戎甲,上头叠起来的??鳞甲寒光乍现,再有宝剑佩身,岂不是气度临视、容仪信美?
直教人??完全看??不出来,眼前威风的??主子,是当年那??个受人??欺凌的??可怜小崽子。
“不识得?不识得也好——”秦诏自轿中跃行而下??,归刀削下??他的??发冠,挑在刀尖上甩出去,复又翻身上马,凛然??笑声自马背上传来……
“待会儿便知道了。”
楚阙跟着自轿中探出身来,在人??惊讶的??“侯爷?”之声中,他拨了拨手:
“好糊涂!没眼力见的??东西!这是咱们秦宫的??三公子,更乃是秦国的??储君。七年前奔赴燕国作??质子,今日归秦,岂能不识得?”楚阙扬了下??巴,冷笑:“今儿,谁也拦不住这位主子。还不快去,知会一声,若再有不长??眼的??认不出来,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当即,这一众都傻了眼,胡乱跟着磕头:“啊……公、公子,啊不,王……”
秦诏没理会,哼笑一声,甩了鞭子,御马飞扬。
秦宫不比燕宫,规矩繁琐。
秦宫原先没规矩,自此之后,他的??话,便是新规矩。
朝堂之上,秦厉居于宝座,双拳紧握,左右探望,仍不见有人??回禀,于是,幽长??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来。
座下??人??臣不解:“王上为何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秦厉鼻孔哼气,又不能直接说出“刺杀秦诏”之事,便迁怒道:“最叫本王烦的??,便是那??燕国。成天介仗着强兵之威,鱼肉我等。岂不知,八国若联合起来,也要叫他狠痛一番的??。”
“司马,你也是,这许多年来,难道兵马不曾长??进?”
楚槐乃楚阙之父,他心??底清楚,他那??好儿子在谋划什么。这会儿正忐忑呢,冷不丁叫人??点了名儿,只得道:“王上有所不知,我大秦之兵马,年愈长??进。只是……军费银钱不足、征募辛苦,才、才……”
“才什么?你瞧瞧人??家燕国。”
这老匹夫做爹不行,做王也窝囊。叫他这么一句抛出来,楚槐都没话可答。人??家燕国有位顶顶好的??王,还有满箱的??金银珠玉,怎么不得比咱们强?
但他也没敢吭声。
秦厉急得头顶冒汗,又问??:“那??、那??边境……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楚槐佯作??困惑,反问??道:“什么动静?臣不知王上所说何事。边境太平,并未有什么异常之事。”
秦厉心??焦如焚:“太平?怎么能太平呢?”
——“怎么不能太平?”
那??笑意张扬,反问??的??戏谑声音自殿外传来,惊得秦厉一个哆嗦,慌忙抬头去看??。只见青年神采飞扬,赶路奔逐全无疲色,正是一身风姿威严而强悍。
“你——!你怎么……”
“我?我怎么了?父亲何以这样惊讶?难道父亲派去的??人??,没能杀了我?您心??中纳罕不成?”秦诏笑眯眯地跨步进殿来:“哦,都尉官贡和,已都招了。我说父亲,您可真见外,我自想念您,急着回宫——您倒好,非得叫人??杀了我。”
秦诏扬眸扫了一眼座下??人??臣,轻笑道:“哟,诸位都在呢!”
“秦诏给各位大人??见礼。实在不好意思,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却叫诸位见了这样的??荒唐事。奈何王侯家事,已是天下??事。储君性命之虞,何须藏着掖着?”
秦诏?!
他怎么回来了?!
那??模样实在威风,叫人??不敢辨认,都吓得不轻。座下??瞧见秦诏袍衣角落上还有血痕,便战战兢兢地开口,只问??道:“三、三公子。您这、这是……”
“无妨,诸位不必怕。”秦诏扬声唤道:“符将军。”
符慎得令,踏进殿门来,抬手接了他手中滴答滴答淌着血的??刀剑;而后便静立一旁,朝秦诏颔首。这是年轻的??将军,头一次搅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也是头一次沉下??双目来,静静瞧见诸臣议事的??场所……
与他想象中,分外不同??。
跟燕宫,没得比。太穷了,显得寒酸。
——他有瞬间的??困惑,这样的??王权,有啥好争的???还没他们符家阔气呢。
秦诏踏步登上高台,居高临下??地俯身下??去,两手摁在帝王座椅扶手之上,紧紧扣住。
人??臣惊恐地抬眼,往上瞄。瞧见秦诏俯视,整个强悍的??背景,几乎是罩在秦厉身上地,仿如可怖的??豺狼将兔儿压在蹄下??。
秦厉慌得手蜷紧,话音也颤抖:“混账!你、你想干什么?”
秦诏轻笑,反问??:“我想干什么?不如先问??问??,您想干什么?我说父亲,您就这么想杀了我,好给那??个小窝囊废铺路吗?——”
秦诏眯眼,神色危险起来,口气也显得微妙,“他有什么好?不也……”
“噗嗤”一声。
秦厉脸上溅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拿刀的??手开始颤抖……而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抽回来了。他往后倚靠了一下??,可后脊顶住椅背,被秦诏夹在中间,退无可退,连嘴唇都发了白。
秦诏垂眸去看??,瞧见自个儿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
秦诏挑眉,一把薅住他:“你这老匹夫,果然??歹毒!”
秦厉瞪着他,如惊弓之鸟:“你、你休想得逞!”
秦诏一把便将人??薅起来,甩在地上,扬了扬下??巴:“把人??带走??。”
符慎得令,命人??迅速擒住秦厉,不顾老匹夫的??怒骂之声,硬拖着他往外走??。
殿内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殿外就涌进来一群披坚执锐的??精兵猛将,提刀站在他们身后,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整个秦宫,已为五千亲军所接管。宫城外,是符慎并楚阙所养的??军队,藏在各处,并混在边境之中。焉能有旁人??说话的??份儿?此刻,秦诏说一不二。
那??,司马手握兵权,总得救他们王上吧?
哪知道下??一秒,楚槐便光明正大地跪下??身去,说道:“不知储君归秦,臣未能前去迎接,请您责罚。”他带着司马的??身份,一同??向秦诏俯首称臣,自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虎符,请人??递上去:“兵马之事,愿听您的??示下??。”
群臣:……
不是,司马你也忒的??手脚麻利了点?
能不能出去这道门还另说呢,您就这么把兵权也交了?现今里外都是秦诏说了算,他们哪里还敢有个“不”字。
后脊梁骨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被那??刀剑晃得直冒汗。
秦诏缓慢坐在宝座之中,扶着胸口,任血痕潺潺,略一喘气就往外涌红,捂都捂不住。他冷笑了两声,才道:“穷秦积弊已久,任人??鱼肉。今我归秦,必要再造新局。谁若有话,此刻也一并说了罢……”
太傅跪出来,心??中愤懑却不敢乱说,只得吹着胡子道:“老臣年迈,为储君再造新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求辞官归乡。”
秦诏冷淡勾唇,全无一分推脱:“准了。”
其余人??怔怔地望着他:?
就这么准了?……按理老臣告老还乡是规矩,新王该要挽留,走??走??过场才是。
没承想,秦诏大手一挥:“先生为我大秦殚精竭虑,当年,秦诏也曾受教于先生。您既告老,本王也不好阻拦,再赏金银珠玉各三百,归去养息。”
还不等群臣骂他穷大方。仆从们便得了令,搬金送银,果真许他归去。
朝殿之上,诸众望着老头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平素利落的??姿态分外苍老起来,一时摸不准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殿中敞了盖的??金银宝珠,寂静躺在箱子里。秦诏泛白的??唇微微翘起来,仍含着笑:“还有哪位,不欲与我共谋天下???抑或贪生怕死,抑或求全图安……感念诸位往日的??功劳,今日,本王都放你们去。”
其余人??低下??头去,不吭声,但心??里头瞎嘀咕。
这位新王,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哪来的??钱财富贵啊?难不成,是跟燕王串通好了的???更难以理解的??是,不仅想象中大开杀戒的??场面不曾上演,秦诏还反叫人??刺了一刀。
秦厉不仁在前,他却有仁心??厚义、果决之气度、心??胸。
那??些昔日不曾正眼瞧他的??臣子,不敢乱出声,只得老实坐在原处,鸡崽子似的??等候判决。秦诏有两分不爽,幽幽地叹了口气。
偌大秦国,竟无一个敢跟他叫板的??人??臣。
一点风骨全无,谈何再造新局?
其余人??不知他到底为何叹气,如临深渊,只得小心??抬头望向人??。
秦诏问??:“若无有再想辞官的??,诸位,便将今日剩下??未禀的??要事,都说来听听吧。”
他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满堂的??富丽珠光并群臣投来的??仰望视线,朝殿外虚空处去看??,日光浮起一层影绰,比燕宫的??还要烈。
——“本王离开故土已久,想听听,这七年来……秦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