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反离谤(1 / 2)

凤鸣西堂 千杯灼 4019 字 2个月前

秦诏歇养了三日, 除了胸口发紧的疼,再没别的影响。那把匕首锋利,却短了几寸, 加上银甲如鳞,受了防护, 伤得并不深。

那件盔甲,还是他父王叫人??特意与他做的。

燕珩怕他去??日太久, 长起身体来, 原先那套不合适,便依样儿量裁出不同的身高、尺寸。比这还宽出一个??身量的, 还有三套。

毕竟,燕地的材料富贵珍稀, 旁处都??没有。

秦诏抚摸着床头那套盔甲,微微笑,还是他父王最好, 待他那样体贴。可??惜, 还没穿太久呢!上头便叫人??用??匕首划破了道痕迹,恨得他牙根直痒痒。

好在, 秦诏手握兵权, 又有五千亲军替他作为, 只将这秦宫围的密不透风,将那老匹夫扣在宫里,严加看守,再出不去??。遑论什么大逆不道?秦诏连如今穿的衣裳,都??是秦王的样式规格,再没什么可??避讳的。

这会儿,秦婋正候在门外, 嘱咐人??来送储君用??物。因??那宫殿空阔而冰冷,仆从一个??比一个??面??生、惶恐,秦婋便特意问了句:“公子可??还有什么示下?”

秦诏没说话,随便唤了个??小仆子来给他更??衣。

黑色袍衣,暗红色金龙纹,银色素冠。衬着那张冷厉而端正的脸,眉眼微沉,神威可??显,帝王之??气十足。

他拂了拂袍衣,为秦地那样沉重的水色,叹息。而后,便阔步朝外走去??。

今日,秦诏要去??见??一个??人??。

在秦宫死寂的祖庙宫殿之??中??,新奉的牌位,孤零零地守在最下头一排。那是他母亲,那位追封了秦武后的女人??。

秦婋跟在后头,特意掩了门。

秦诏站在堂下,声息分外柔和:“母亲,我??来看您了。”他弯起嘴角,兀自缓慢地转了一圈,才望着那牌位,问:“您瞧,我??作王君,穿这一身可??好看?”

自他记事,他母亲便常……怜惜他饭将及饱,衣裳都??穿不足。可??他母亲又说:“不必向他讨。那是秦王,不是你父亲。”

秦诏偶尔会困惑。

待他母亲死,待他长大了,便也??明白了那句话。

他母亲姓白,名念危,乃白鄂将军之??女。白鄂为秦诏之??先祖父秦颐朝臣。与燕正之??战,曾以少胜多,趋于大势,不分伯仲。秦颐主战,时局所迫,为拖延战局,送秦厉为质。

然而,秦颐有英骨豪情、有秦人??热血,可??惜英年早逝,待秦厉归国即位后——这位新主子狼狈地下令:“求和!割地,决不再战!”

秦厉叫人??吓破了胆。

白鄂据理力争,不仅没能挽回时局,反而获罪下狱。白氏一族,男子流放、女子为婢。昔日战场上叱咤风云、叫燕正都??头疼的煞神白将军,叫秦厉活生生的拿王权吞下去??了。

朝中??反对声激烈,于是,秦厉便伐戮忠臣,直至偌大秦殿,再无武将英豪、文臣风骨,只剩下一帮软骨头。

秦厉不觉得窝囊,他只求太平,安于一隅。

白氏之??中??,剩了白鄂之??幺女,生得英姿飒爽、美貌逼人??。机缘巧合之??下,便成了他“为表体恤”的工具,叫人??掳到宫里来,强作了美人??。

可??惜,那位将门虎女,瞧不上这样的窝囊废,既不肯好言哄他,也??不愿意争宠侍寝。强行临宠之??后,没多久,便不再讨人??喜欢。

秦厉将她遗忘在秦宫长苑深处,不肯多看一眼。

仿佛那女子一个??烈烈的眼神,便叫他想起当日诛杀忠臣时,响彻耳边的怒骂:“我??大秦之??岁,亡国犹在你这昏君!”

祠殿寂静。

唯有秦诏的叹息:“母亲,我??记着呢。那个??昏庸窝囊的秦王,不是我??父亲。”

秦诏跪下去??,与人??热热地磕头,又温柔的笑……

“母亲,您再等等我??,待我??平了九国,灭了五州,必为您造一座更??大的祠庙。再有,待我??登基,便会为外王父平反,我??必不会让我??秦人??流离失所,让忠臣心寒,让你们打下来的基业,一点点旁落外人??之??手。”

“我??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因??为,除了您,还有一个??人??在等我??。”

秦诏想了想,仿佛真的与人??说话似的,又解释道:“哦对了,母亲,基业若是落在他手里,也??是不算‘旁落’的。只因??他是一位仁君,比我??更??合适……还有,母亲,他不是外人??。”

他是我??的“父王”。

是我??最爱的人??,也??是除了您之??外、最爱我??的人??。

白念危:……

牌位无言,静静地伫立在香案之上。

“母亲,他待我??最好,自您走了,再没人??待我??那样好。”秦诏忍不住眼睛发酸:“他疼惜我??,哄我??吃饭,赏我??珠玉珍宝,叫我??住天??下最昂贵华奢的东宫,给我??穿最最漂亮的锦衣华裳。”

“母亲,他还会教我??读书做学问、下棋,给我??夺来七国最漂亮的纸鸢。”

“他还会拿手指点我??的额头,刮我??的鼻尖呢!仿佛戏弄小虫子似的,捏来捏去??,搁在掌心里揉搓。您瞧,我??这样的威风,都??是他喂起来的。他给我马、给我??兵,给我??东宫的荣威,待我亲热。在我吃醉时抱着我??,不叫秦王欺负我??——”

秦诏往前跪了跪,又道:“他偶尔也会打我。可是母亲,他连打我??都??不舍得用??力。”

他母亲无法回答。

而后,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秦诏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因??方才那句“他不是外人??”和往日的回忆,又联想到了更??深的什么……

秦诏舔了舔嘴唇,慢腾腾地陷入了那个??吻的触觉。离开??燕地已经月余,也??不知??燕珩这会儿,在做什么。

燕珩没做什么。

天??下太平。他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举众歌颂。他还能做什么?除了忙碌完政事,便依靠在长榻之??上,饮茶读书,然后……想想他的骄儿。

秦诏跪得端正,朝燕国方向怔怔望着……而那位,也??隔着虚空,微微勾起唇角来,似乎瞧见??那虔诚的、献祭似的爱。

——我??的儿,如何???

——父王,我??并不好。离开??你,一切都??很苦。

——你可??后悔了吗?

——没有,父王,我??不曾后悔。为了百姓,为了秦人??,为了您,为了母亲,这一切,再难,我??都??不会后悔。

——也??不知??你这小儿,可??曾想念寡人???

——我??是这样的想着父王,也??不知??道,您是否想我??了?燕珩,燕珩。燕珩,你想我??吗?

两个??人??的思绪,碾压在同样的时空诡秘之??线中??,仿佛隔着千远万里,完成了一次再熟稔、亲热不过的对话。

只不过,越过这样缥缈的阻隔,彼此所不知??晓处:那位不再是他的父、他的王,而只是秦诏记忆里,那个??温柔而甜美的、柔软而香如蜜的燕珩。

若“威猛而强悍”的燕珩听了,恐怕得皱眉,再给他吃一巴掌。这小儿,胡诌的什么形容说辞?——哪有人??会香甜如蜜。

秦诏当然要辩驳。

旁人??不是,可??父王分明香甜如蜜,那丰腴唇珠、肿胀唇瓣、软舌、香甜涎水,没一样儿不叫他醉。

秦诏吃他父王,比吃酒醉得都??快。

他这头才想到这儿,外头伶仃几声脆响,跟着一个??巴掌声。秦婋守着外头,平静的声音响起来:“储君在内,任何??人??不得擅闯,请夫人??谨言慎行。”

秦诏挑眉:夫人???

那位夫人??的声音耳熟:“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贱人??生的,也??敢这样在燕宫放肆?连王上都??敢辖制,恨不能没人??性的东西,也??长了脸来祭奠祖宗?”

秦诏起身。

那门扇自内打开??,秦诏面??带笑意,悠悠道:“何??人??这样大吵大闹?若是祖宗在天??有灵,恐怕要叫你这等泼妇吵醒了。”

“你——!”

秦诏看了秦婋一眼,在人??脸上瞧见??个??巴掌印,好么!当即腹中??顶起怒火来。他本以为那个??巴掌脆响,是秦婋打了人??,没承想竟是叫别人??打了。

秦诏哼笑,一把擒住云夫人??的腕子:“好窝囊。”

“你、贱胚子,你做什么!”

高大威猛的身姿站定,他拿下巴朝秦婋扬了扬——“嗯?”

秦婋抬手,狠甩了人??一巴掌。

“啪。”

有仇,自然要当场报。

这二人??,拌在一处,也??够云夫人??喝一壶的!云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而细,估计这辈子没受过这等屈辱。她打别人??和秦诏的巴掌倒不少,还从没叫人??打过呢!

秦诏自然与她记着往日的账。他一路辛忙,还没顾上这泼妇,人??倒找上门,自寻死路来了!

眼见??身后的仆子往这涌,还没等跑到跟前儿,就叫侍卫拿刀架住了,二三十人??一个??比一个??慌乱。他们没得配剑,平日里不过都??是跟着夫人??耀武扬威、欺压弱小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秦诏松开??云夫人??,这才瞧见??他身后慌乱发抖、鸡崽子似的秦昌,遂笑道:“哟,我??说长兄,您在这儿呢!瞧瞧,怎么这样害怕?……”

秦诏越过云夫人??,捏住秦昌的手臂抬起来,拿巴掌在自个??儿脸上比量了两下:“这手,当年打我??的时候,也??并不这样柔弱啊——怎么?七年不见??,长兄身子也??不好了?”

秦昌不敢吭声,倒是云夫人??怒道:“你不要拿你那双脏手,摸我??的昌儿!——秦诏,你这畜生……”

秦诏扭过脸来,好笑道:“夫人??好不讲道理,我??怎么就畜生了?”

云夫人??还说话,不等扑上来,便叫侍卫架住了。她不敢置信道:“秦诏,你这歹毒种子,竟敢——”

秦婋在她嘴里塞了块帕子。

聒噪的声响消失,场面??顿时安静了。

秦昌颤声道:“我??、我??没有。你,秦诏,求你,快放开??我??母后……”

秦诏不理他,缓步朝仆从堆里走去??,而后垂眸:“来的倒齐全??,省的本王挨个??儿找你们算账了。都??抬起脸来,叫本王瞧瞧。”

刀剑就架在脖子上,谁敢不从?

那群仆子犹豫着抬起头来,眼神躲闪,不敢与秦诏对视……

秦诏倒是还有几分记性,哼笑,自侍卫中??提了刀来,那刀尖仿佛随意似的,轻指住一个??人??:“你,本王记得,手脚麻利。”

那人??刚要讪笑,就听秦诏下一句是:“当年将本王绑在树上,属你动作快。”

仆从们颤抖,脸色青白。

秦诏点了一圈:

“你,手劲大,本王吃过你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