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2 / 2)

还有陛下,陛下想必会难过吧?

余光瞥向身后的年轻人,他们的神色有焦躁,有不甘,唯独没有流泪与恐惧,蒯通忽然有些感叹,如果能熬过此番劫难,他们日后必为朝堂栋梁。

郅都右手持剑,左手握住衣襟里的令牌,正思索着什么,眉眼冷硬得吓人。

时间不够。虽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后手,那日建议燕王屏退左右,就做好了朝鲜国翻脸的准备——可再怎么快马加鞭,利用燕王给他的令牌调兵走水路,也要一个晚上。当下没时间了,整个使团的性命之危近在咫尺。

一旦宫变结束,大军压境又有何用,他早就化作了尸骨,再也回不到陛下的身边,再大的抱负,都化作了一抔黄土。

重臣勋贵子弟的命,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执行陛下的命令,作为副使护佑众人安全归国。

正副使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弥漫着低落的情绪。

“要是我能回去,定要让大人制裁朝鲜。”

“制裁算什么?我让我爹说服陛下出兵!!”

众人七嘴八舌,倒让气氛微微回暖了起来,就在这时,院里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郅副使,也许我有办法……”

众人大吃一惊,顺着望过去,居然是吕禄。

吕禄揪着衣袖,对父亲坚持要送他来使团的举动又是一阵无言。都说了他对外交不感兴趣,现在好了,死到临头了,吕二公子现在只想扑到天子表弟面前诉说委屈,怎么次次受伤的都是他?

与郅都搭话,也是要鼓起很大勇气的,但命都快没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见郅都看了过来,吕禄有些遏制不住的紧张。这也是他灵光一闪,想出来的主意,灵感的提供者正是大汉天子,从前的小梁王:“不知梅花司的小三儿在不在?如果他不在,需要一个身手利落的惯偷……”

实则吕禄也在赌运气,如果小三儿不在,梅花司无人,那么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郅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隐约从记忆里翻到了什么。这位建成侯的公子,曾与小三儿有过合作,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地道:“跟我来。”

吕禄随他进了卧房,只见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短打服的男子,身形矮小,正是小三儿。

吕禄大松了口气,抹去额间冷汗,又哆嗦着手,从衣襟里掏出刻刀和玉璧。殊不知小三儿看到他,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这……

吕禄再一次问郅都:“朝鲜二王子和三王子,是不是都有夺位之心,豢养的势力只比大王子低一线?”

“不错。今晚宫变,许是大王子谋划已久,意图瞒天过海的一场豪赌。”

吕禄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

这下轮到郅都问他了:“你说需要惯偷,偷什么?”

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小三儿嘴巴一快,赶在吕禄前面积极地抢答:“偷国玺。”

挤在门口的众人:“?”

蒯通:“??”

.

就在朝鲜武士将汉使包围的时候,大王子卫蒙越过重重宫禁,终于来到国主卫满的榻前。

朝鲜王喝了药正在沉睡,因为腿脚不便,已经许久没有下床了。他看着面色虚弱,形容苍老的父亲,再也抑制不住兴奋,一张憨厚的脸,浮现出浓浓的志在必得与野心。

等到太阳升起,整个朝鲜就是他的了。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传位诏书——他不信父王病笃而没有留下后手,如果诏书上的继承人不是他,那么,今晚还有得磨。

如果是他,那么传位的日期将有变动,从明天起,他就是朝鲜新任国王。

他无声地给手下打了个指令,手下当即四处翻找,其余带了刀剑的武士守在外头,将寝宫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寝殿的书架,桌案,甚至牌匾,全都被翻找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不止诏书,国玺也了无踪迹,大王子狠狠拧眉,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藏在他不知道的密室里?

王宫是有密室存在的,只不过只有亲自督建的父王才知晓。不能再拖了,倘若拖到天亮,一切努力将会付之东流,他一咬牙,决定唤醒苍老的国王,让他亲口说出诏书的位置。

如果传位诏书真的不存在,那就现写一封,盖上国玺——国玺放在哪儿,同样只有父王才知道。

朝鲜王被灌下了安眠的补药,直至长子在耳边大声呼唤,这才悠悠转醒。

他浑浊的眼珠睁了睁,当即意识到了什么,犹如被侵犯领地的年老雄狮,呼吸沉沉地望向四周。

“卫蒙——”他又惊又怒,“你在做什么?”

“父王老了,对待汉人卑躬屈膝,实在不能引领朝鲜国走得更远。”大王子恭敬地跪在床前,提到汉人,眼底浮现仇恨。他生在朝鲜,绝不承认大汉是他的故国,这回派遣使臣前去长安,也是他的主意,一开始,他就没想让出使朝鲜的汉人活!

随后他道:“儿子需要父王告知传位诏书与国玺的位置,还请父王传位于我!”

朝鲜王眼珠瞪得大大的,半晌手开始抖:“出去。”

大王子充耳不闻,又笑着说了一遍:“还请父王传位于我。”

白发苍苍的朝鲜王朝他斥责,怒吼,无非是一些“狼子野心”“来人啊,竖子放肆”之类的话,他的笑容渐渐隐去,最后面无表情:“父王果真铁石心肠至此吗?”

那他就要采取一些出格的逼问手段了,父王明明摔倒过一次,却还不爱惜身体。

……

又一个时辰,朝鲜王晕了过去,手指被针扎得鲜血淋漓。

大王子也终于从他口中套出密室的位置,当即派遣手下前去翻找。

“父王不愧是征战出身,而今老了,浑身痛得不行了,还坚持了这么久。”大王子自言自语,语气不自觉地漫上了焦躁。

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找个东西都那么耗力气,早知道直接摇醒父王,而不是自己偷偷地潜入!

好在密室离寝殿不远,国玺和传位诏书都放在里边,只不过诏书是空白的,还没来得及写上名字。

大王子蜷了蜷掌心,抑制住从心底蔓延的亢奋,等待手下为他献上荣耀的起点,很快,手下回到了他身边,面色却是惨白一片。

“主人,”手下匍匐在地,浑身都在发抖,“国玺和诏书,不见了!”

.

蒯通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看着面前的朝鲜国玺,研究了一下,是真的。

再研究一下……他扭头看向吕禄,吕禄正唰唰唰地低头复刻,手指灵活翻飞。

不到一个时辰,吕禄手上的仿制品,被雕刻得惟妙惟肖,蒯通眼睛都看花了,也丝毫认不出仿品国玺和正品的区别。

蒯通沉默了,在他旁边,一大堆青年使臣安静得很,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半晌没有出声。

其中,最平静的就是郅都了,许是十分了解小三儿和吕禄的底细,他只关心了一下复刻的进程,便有条不紊地计划起了燕国士兵偷渡的事。

韩国武士齐齐堵在院前,后方的防守却是薄弱,而今消息已经递出去了,不急的反倒成了他。

直至吕禄说做好了,郅都点了点头,看向蒯正使:“请二王子、三王子救驾的诏书,就劳烦蒯先生撰写了。”

蒯通:“……”

说实话,蒯通这辈子干的最大胆的事是窝藏韩信的幼子,矫诏,他还真没试过。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比在场众人的文采,他的确对自己最有信心。蒯通的手抖了一下,提起笔时,很快恢复了稳重。

他很快写满了两张布帛,木着脸,递给一旁的郅都。

郅都交给小三儿,叮嘱对方和万事灵合作,把布帛丢到该丢的地方再将国玺还回去,说到此处,郅都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且慢。”

郅司长的目光,落到一旁空白的传位诏书上,蒯通跟着望去,心绪波动了一下:“……”

不会吧?

吕禄甩着酸痛的手腕,在一旁和同伴嘀咕:“听说六王子才两岁呢,朝鲜王没摔之前,真是老当益壮。”

同伴魔幻地点点头,他和蒯正使一样,还沉浸在吕禄的骚操作里,原先嫌弃雕刻手艺没屁用的一张脸隐隐发疼。

不远处,响起郅副使隐隐约约的嗓音:“陛下早就授予了我便宜行事之权。朝鲜崇尚汉文,卫满从前又是汉人,诏书的格式,向来与我大汉差不离……”

“辛苦蒯先生了,就写传位于六王子,国玺偷一趟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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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通被绑上贼船不久,朝鲜王寝宫乱作了一团。

大王子犹如困兽,在父亲的榻边走来走去,可朝鲜王方才被他那样一番折腾,已然进气多出气少,就算被水泼醒,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大王子一会懊悔,一会咬牙切齿,国玺和传位诏书如何会不翼而飞?

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开始就不在,他竟是丝毫没有怀疑父王话语的真实性!

他望向床榻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冷。从希望转向绝望,大王子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嗜血——没时间了。他决不能妇人之仁,就算父王被折磨死了,也是活该,谁叫他不告诉自己密室的正确位置呢?

“再让我敬爱的父王醒来吧。”他说。

……

夜幕深深,主殿的方向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原先成竹在胸的朝鲜统领也焦躁了起来,在大汉使团居住的宫苑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望一眼天色,在心里估算着什么。

就在这时,宫门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东面的宫门处,二王子率兵硬闯,眼底充斥着戾气:“卫蒙反叛,父王传诏要我救驾,我看谁敢阻拦!”

西面的宫门处,三王子亦是亢奋无比。他的身侧站着支持他的臣子,如一滴沸水溅入油锅,阻挡不了即将冲破天际的野心:“大王子卫蒙意图宫变,如若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们一命!”

朝鲜王宫,乱了。

朝鲜国都紧跟着乱了起来,在充斥着血腥与谋算的深夜里,上演着一出又一出血肉厮杀。

朝鲜统领包围的这一处宫苑,很快被二王子的护卫发现,对方犹如闻到肉味的狼,二话不说扑了上来,一边扑一边大吼:

“叛军在此,汉使有性命之危!”

“绝不能让汉人受伤!还不快来救援?!”

三王子的队伍路过,很快加入了乱斗,直至天蒙蒙亮,刀剑入肉的铿锵声,惨叫声,才慢慢消失不见。

整个王宫安静了下来。

鲜血浓郁,逐渐汇成一条红色的溪流,流进地势较低的小院里,大汉使团居住的地方,忽然响起几声窃窃私语。

“国玺还回去了吧?”

“还了。”

“那传位诏书……”

“在蒯正使手上。原本是郅副使保管的,郅副使说今天将有燕军走水路入境,他得前往交涉,蒯先生不得已,只好接了过来。”

“??燕军?!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啊。蒯正使也是与你一样的神情。”

“……你困了吗?”

“困了,一夜没睡呢。”

“我也睡一会儿。我爹塞我进来的时候,没告诉我出使的差事居然这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