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腊肠切成薄片,选两根青头萝卜,刮皮后改刀成骰子??块,先把萝卜和腊肉一块儿煸炒,加酱油、盐和豆酱,油花炒得滋滋响,再一股脑地倒进淘洗过的米里,就这么用木桶焖上。
等汤好了,饭也就好了。趁着这时候,便??可以??慢慢洗其他的蔬菜,片几??盘羊肉、五花等着涮了。
姚如??意小??心翼翼地片着羊腿,她刀工不好,得慢慢地片,于是就把丛辛和姚爷爷都喊进来帮忙洗菜切菜,再把几??条闻着鸡汤香味儿想溜进来的小??狗都挡在门外。
灯火曳地,一家人连影子??都斜斜地聚在一块儿。
真好啊,她竟要在这世道过年了。姚如??意望着地上那几??条影子??,心想,下回等二叔和丛伯回来,可得再给他们做一次涮锅子??,那样儿就真是一家人都在一块儿,就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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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西北角的南北作??院,一处悬着“御前??军器所”匾额的宽阔院落中,军器监猛火油作??里,司职算学的小??吏沈海抱着一沓测算妥当的图纸,正匆匆往一间??灯火未熄的窗前??走??去。他挠了挠发??福肥胖的肚皮,满心都是交完活就能休沐回家的喜悦。
走??到那间??屋子??前??,他脚步便??蓦地顿住了。
窗子??半支着,一盏孤灯下,林闻安披着衣,正专注地测算新一版猛火油炬所用的铸铜喷嘴口径。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在灯里,清俊眉眼低垂,执笔的手修长如??竹,腕骨在青衫袖口下微微凸起,俊美得根本不像应该呆在军器监之人。
军器监的人都是何模样?有如??他一般四五日没空梳洗、头脸油光、满脸痘疤,打算盘打得手指都缠着纱布的算学账房;也有整日待在闷热刺鼻的作??坊里,被熏得又黑又红的工匠;还有些身着道袍,佩五帝钱,日日神神叨叨改制火药的老道士。
看着林闻安依旧清风朗月的模样,沈海心底有点儿嫉妒。他日日都要从过来送图纸,自??然也知晓,这位林大人也已十天半月都没归家了,有时他还要通宵达旦地画图纸、亲自??去铜作??坊盯着工匠铸铜。
可他怎么就能连头发??丝都清清爽爽的?
夜里不睡,脸上竟也不长疮,可恶。
沈海与那群道士们混久了,难免也有些神神叨叨起来,他时常揽镜自??照,便??想,女娲娘娘造人时也忒偏心眼了。捏他时是不是打瞌睡呢?捏得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就跟随手揪了块泥团往地上一墩就了事了似的。
捏这位林大人时,只怕是拿刻刀一点一点儿修的。
而且……这人头脑还灵光。
起初林闻安来时,沈海和其他小??吏都来拜见上官。见他生得如??松似竹,心里还犯嘀咕,这样的文弱书生,如??何能担火器监造这般匠作??之事?他只怕连火药是用硫磺炼制都不懂吧?说不定只是官家给昔日有功的旧臣寻个闲差,让其安享俸禄罢了。
结果,原以??为是走??后门来吃皇粮的,却两三日便??将军器监多年的记档和图纸看了个遍,还对着记档上的签字画押,把工匠、账房和吏员一个个叫过来详谈,沈海也被叫去问了几??句话。
他连哪年哪月哪种火器是沈海经手核算的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些沈海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却能张口就为他补出来。
自??那之后,沈海便??知晓,官家为何把这位又病又弱的文臣书生派到军器监来了。他并不是来荣养的,他是来收拾这烂摊子??的。
旧档、账册都看过,他当即便??换了好几??个常年偷铜卖铜、相互勾结的工匠和小??吏,又揪出两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五日功夫,便??将军器监上下肃清得一干二净。
当时揪贪官时,这人招呼都不打,直接叫禁军进来抓人。
当时大伙儿还一个屋子??围着暖炉谈公事呢,一转眼功夫,除了沈海,全被堵嘴、拧胳膊押地上了。可把沈海吓坏了!幸好他胆儿小??,又没门路,人家往日看不起他,这等“发??财”之事便??也没带上他。
这倒让他躲过一劫,否则以??他这性子??,只怕也受不住金山银山的诱惑,也是要同流合污的。
最让人胆寒的是,那些人背后多少有些靠山,听说找了几??个官员去官家面前??求情,这下可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个自??投罗网了!
全被官家撸了帽子??,一起送到岳将军那儿修长城去了。
凡是林闻安经手的人和事儿,官家眼睛都不眨,全批了。就连他们这些小??吏两三年都没涨过的俸银,他夹了个账本面圣一趟,没过两日,官家也抠抠搜搜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了。
听说为此宫里又节衣缩食,官家和太后娘娘都带头减膳,官家的炙鸭都隔日吃一只了,娘娘们便??也跟着节省起胭脂水粉钱了。
而且,他才??来了不过大半个月,已经弄明??白这猛火油炬的构造、火药的成分,还把总回火炸膛的根源找了出来。
前??几??日,他把军器监的人都叫来,在庭院里支了个巨大的木板,将猛火油炬喷嘴大小??、角度都勾画了出来,并对他们细细讲解,企图叫沈海他们能明??白这喷嘴和风之间??相辅相成的道理??。
沈海局促地坐在板凳上,听得两眼发??直,那些完全听不懂的知识从左耳进右耳出,在他脑海里没留下半分痕迹。
什么喷火的流速得大于火焰本身的传速才??能防止回火炸膛,什么喷嘴收敛能增加流速,什么在喷嘴前??加个流叶铜片,就能让猛火油喷出前??混合风气,使火焰更稳定。
说到最后,他自??己沉浸其中,都忘了他们这些傻愣愣的人了,也不说话了,自??个儿转身一边沉思一边写了满满一木板密密麻麻的数字,除了他,谁也看不懂。之后,他略一沉思,便??恍然大悟般一拍掌道:“我明??白了。”
说完,就把他们都撂下,抬着木板又走??了。
只留下他们这些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吏工匠面面相觑。
他明??白了?明??白啥子??了?至今沈海都还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啥子??。
或许军器监先前??便??是缺一个如??他一般什么都懂的人。之前??,道士只会炼火药;工匠们只会依照前??朝《武备图》中投石机、攻城器的图形,将其大致改成猛火油炬的图纸,再依照图纸铸铜,对其中原理??也是一知半解。
而如??沈海这般的账房小??吏,更是只会核算每一份图纸上标注的尺寸、算式,复核算出的答案是否正确,其实压根也不懂什么火啊猛火油啊。
沈海还跟人打听过了,林闻安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还是当年的甲榜第三,他从小??读得都是圣贤书,习君子??六艺,从没学过这些“奇淫巧技”“旁门左道”,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无师自??通这些东西的?他心里好奇很久,有一回便??没忍住,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问了这问题,谁知这林大人很随意地答:“确是没学过,但也不难,大致看几??遍就会了。”
在军器监干了好几??年都还闹不懂的沈海:“……”
他可真多余问这句。
总之,短短半个月,困扰了军器监数年的问题,已在这位林大人手中迎刃而解。如??今,他还绘制了好几??种新型火器图纸,并生怕沈海他们这些愚钝的凡夫俗子??看不懂似的,详细记录了火器的构造、尺寸、材料、制造流程和使用方法,图文并茂地写了厚厚一册子??。
画得比外头给三岁小??儿看的那种画本子??都仔细。
不过沈海还是看不大懂。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稍稍正了正衣衫,上前??轻轻扣了扣门扇,恭谨地躬身道:“林大人,最后一套图纸,下吏已核算完了,均无错谬。”
林闻安头也没有抬,笔尖还在纸上沙沙地走??着,只应了声:“搁在桌上吧,辛苦了,天已很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太好了,不用改便??能交差了!沈海心中一阵喜悦,应了声是,进去放好图纸,便??又美滋滋地与林闻安躬身行??礼道别:“林大人,那下吏先走??了,您也多保重??。临近除夕,下吏便??提前??与大人贺岁,祝愿大人贵体??康泰,阖府康宁,福履绥之。”
“下吏告辞!告辞!”
林闻安听得这一声声新春祝贺,才??有些怔忪抬头,眼前??矮胖的小??吏早已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后,兴奋地一溜烟跑远了。
他侧头往后一看,各种册子??、纸张堆成小??山的长案旁,有两张长凳拼在一块儿,丛伯正靠着炉子??睡得打呼,他身后的墙上,悬挂着的“宝元八年颁”的通书已经被撕得只剩薄薄的几??页。
今日竟已是腊月二十六了。
忙得都忘了时日了。林闻安搁下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想了想,还是过去弯腰叫醒了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的丛伯。
丛伯正在梦里撒丫子??追那个混账车夫,忽然被拍醒,有些迷茫地抹了把湿漉漉的嘴角:“二郎?你忙完了?可是要回偏房歇息了?”
一时也忙不完,罢了。林闻安摇摇头:“不忙了,回家吧。”
丛伯一下便??不困了,高兴得跳起来:“好好好,可算要回去了!我来收拾东西,二郎喝点水,咱们这就走??!”
没一刻钟,丛伯便??打好了包袱,林闻安只取了几??只官家送他的汝窑胖鸭子??……回头给如??意吧,或许她会喜欢鸭子???好歹是御造,搁铺子??里摆着也成。
他与丛伯出宫去,在宫门处领回车马,扬鞭便??往国??子??监夹巷赶去。
林闻安在姚记杂货铺门前??下车,仰头看向夜色中还点着灯的铺子??,都有些恍若隔世般的感觉,不过才??走??了几??天,竟有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还没进去,他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格外热闹的声音,狗在叫,猫在唱,还有似醉非醉的嘟囔和笑声,与从门缝里溢出的满地灯火交织在一起,听得林闻安微微一笑。
院门虚掩着,他撩开厚实的棉布门帘,一推开门,什么都还没看清,便??有个滚烫柔软的身子??猛地倒进了他怀里。
他整个人差点被扑得往后倒去,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胳膊,刚在台阶下站稳,便??对上了一双大大的、水盈盈的杏眼。
“二……二叔?”
“你…你怎么长了三个脑袋?”
林闻安察觉有些不对劲,顾不上其他,先将站都站不稳的女孩儿在怀里紧紧扶住了,又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只见院子??里摆着桌椅,一锅吃剩的残汤还在炉子??上微微沸腾。
三寸钉和丛辛抱着廊柱高歌,先生正拉着狗满院子??转圈儿。
他蹙了眉头,刚扭头叫丛伯快去请郎中来,一双又烫又软的手忽然搭在他脸上,硬生生将他的脸扭了回来。
女孩儿神色迷蒙又迟缓,抬起手便??往他鼻尖上一捏。
“二叔,你瞧,天上好多小??人在飞呢,喏,这儿有一只,这还有一只呢!这只好看,我捉一只给你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