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厂长牙痒痒的就是, 他明明知道谁是这里面最应该负责的,他却没办法把对方揪出来打一顿,让对方负责!
因为那人压根就不在厂里——而是在局子里!
那个人就是纪盛华。
而这张传票的源头,就是纪盛华当初在针织总厂横行霸道时引进的那一批“海外设备”!
当初, 纪盛华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就是把厂里的设备给“引进”了一大批, 那时候他认为自己把吴书记给斗倒了,压根就没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生产线在八十年代是极为昂贵的, 国内很多厂子甚至根本没钱引入, 针织总厂虽然家大业大,但也是一下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真正致命的是,纪盛华引进的这批设备还一身的毛病, 根本就是人家国外淘汰过期的生产线!
早在纪盛华被抓的那会儿, 厂子的效益就已经被这一批设备给拖累得够惨的了——次品率高,又压根货不对板, 动不动就故障。
后面厂里一盘查,才发现这才是个开始,那堆设备的存在本身就是比“拖累生产效率”更大的雷!
因为它们不是厂里买进来的设备, 而是租赁来的!
租赁就意味着, 厂里是要付租金的。
尽管在吴书记重新回来执掌厂子之后, 迅速处理掉了一批设备,但是这些设备本身就十分不合格,也只有那些乡镇的小企业愿意收购——还是跳楼价。
不卖不行, 卖了也是亏, 反正就是两头都是罪,更别说对于整个引进造成的危机来说,抛售这些设备本也是杯水车薪。
只因这批设备压根就不是走的国内的路子, 而是用的外汇支付。
中间当“中介”的那家租赁公司当初吃了纪盛华的回扣,两边直接约定用外币结算。
而外币的汇率那是不固定的,从最开始的那一笔数字,渐渐地越滚越大,尤其是这些租赁设备的租金还不是一次□□满的,需要源源不断地“三月一付”!
这对针织总厂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可以说,纪盛华是在引进设备这件事上,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到了最雷、最不能走的那一步上。
所以滚雪球滚到最后,等他自己被抓,吴书记回来顶上之后,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就暴露了出来,纸包不住火。
极高的残次品率、完全无法维权的设备来源,以及还在层层垒高的租金,每一个对厂子都是致命的。
吴书记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回来复任之后,马上就联合厂里的领导班子开始想办法。
出清设备、出清不少原材料的盘存,像当时给宋明瑜的那批开司米,就是自救的产物。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眼光十分独到地意识到了厂子可以做运动套装那些市场上受到好评和欢迎的产品!
然而……不够。
远远不够!
租赁的租金是多少?百万起步!
不是一百万,而是几百万,这个数字甚至还在继续滚大,因为租赁和汇率的影响会持续下去,这不是针织总厂说了算的。
也就是说,针织总厂无论多么努力,这张租赁的合同都像一张无形的巨口,怎么都摆脱不了!
因为这件事,厂里已经连续换了两个厂长了,甚至纺织局那边也想过要不要再派一个新的书记来——可是想想,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吴书记,谁还能支撑这么个烂摊子?
没办法,只能让吴书记来保持这个核心的管理员的身份,再不断地调新厂长去,死马当活马医。
宋厂长就是被抓的那匹“马”。
他当然也想解决问题,毕竟人都来了针织总厂了,唯一一条生路,只剩下——解决这个租赁合同!
直接赔付违约金是不可能的。
租金都能动辄上百万,违约金可想而知。
纪盛华当初为了自己捞钱,合同上给出的可是一笔天价的违约金,是整个租金的好多倍!
把整个总厂卖了都赔不起!
打官司,只剩打官司这一个方案。
吴书记和宋厂长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碌的事情,除了三角债,就是这个劳什子的官司!
可官司的进度丝毫不乐观。
这种跨国官司是最难打的,针织总厂当初是纪盛华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文书,现在总不可能因为纪盛华进局子了,这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年头的法院也压根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案件,整个打官司的流程极长,这不是有人刻意刁难,而是一点点差错,在这个案子里都可能引起巨大的影响。
可官司的进度如此缓慢,针织总厂的租金却不能停——
停了,那就是违约,这是合同上写清楚的。
加上这边三角债又迟迟得不到解决,收不回来资金,现在针织总厂的状态就好比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两头都要烧焦了!
常主任反复打来几次电话,都想让宋厂长回去,吴书记不在,厂长得在。
不然厂里真要乱套了!
常主任维持一下日常纪律还行,这种特殊时刻,他说话就没人搭理了。
宋厂长怎么回去呢?
他回不了,没办法回。
而且说难听点,现在针织总厂这个样子,谁来都不好使。
宋厂长心里也很清楚,他就是现在马上赶回厂子也做不了什么,他还不如继续在外面待着。
万一要债成功了,又或者是官司有新的进展,这才是真的有利于针织总厂的事。
他把事情直接交代给常主任,让对方在厂里好好稳住人心,常主任叫苦不迭:“厂长,这可不好做啊,厂子迟迟发不出工资来,大家都在猜。”
宋厂长能咋办,现在厂子的困境是实打实的,他也不能说别的,只能跟常主任说,“那就这样吧,半停工也行。”
反正现在一分钱工资发不出来,是真停工还是半停工都无所谓了,半停工也就是给厂里留个脸面。
“等这些事情解决完,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常主任也拿宋厂长没办法,对方也不是在外头偷着玩乐,是真的在帮厂里做事。
租赁设备的官司宋厂长和常主任说了,常主任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纪盛华不是个东西——纪盛华肯定是要坐牢的,甚至说不好会更严重。
但厂子呢,厂子里这么多人,都被他一个姓纪的给弄成这样了!
还有一个就是三角债。
这个常主任熟悉,他作为厂办主任,这些东西还是有接触的。
但就是因为有了解,所以更明白,这东西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常主任在吴书记身边办事,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东西纠缠起来有多麻烦。
尤其是大家都还是国字头,都是一个行业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很多事情压根就不好处理,来硬的也行啊,但问题是人家厂子里现在也是没米下锅,对着谁来硬的?
常主任唯一一个庆幸的事情就是,宋厂长到底还是不像纪盛华那种眼里只有自己利益的人一样。
而且,宋厂长还是比之前的两个厂长要好相处许多。
有纪盛华这个前车之鉴,纺织局那边派来的新厂长自然没有人敢和纪盛华一样猖狂,但要说他们为厂子考虑什么,那是开玩笑。
反而是都想趁着厂子还有一口气,最好是从中多少攫取一点利益,反正自己捞点。
要说捞多大那肯定不至于,但是多少得有点好处,加上他们又不是搞纺织出身的,只是有当厂长之类的经验。
这能做成什么工作呢?
这些厂长自己也心情放松,没把针织总厂的困境真的当成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也是这个年头国字头许多领导的普遍心理——
厂子好不好,和自己无关。
反正上面的领导总会扶持的,反正纺织局不可能放着针织总厂不管的。
实在是效益不好,那也没关系,过两年说不定厂子就合并重组了,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那会儿说不定人都调走了。
反正针织总厂是不可能垮的,像纪盛华那种幺蛾子闹个一回也就差不多了,总不可能真的有一天厂子倒闭吧?
开玩笑呢!
尽管这年头个体户都涌现了许多,甚至像“明瑜酸辣粉”和“Venus”这种优秀企业都已经在南城存在,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抱着老想法——
“厂子不可能完蛋。”
“铁饭碗一定有人兜底。”
普通员工抱着这种心态,就是在针织总厂遇到危机的时候发发牢骚,自己出去找找兼职,把日子先过下去。
但领导抱着这种心态,那问题就大了。
从上到下失去了一种活力,一种向死而生的顽强意志力。
吴书记是独木难支。
这事儿偏偏又不好处理,还是他积极往上面申请了几次,又加上纺织局那边见这些人实在是搞不好工作,这才松了口。
宋厂长就是这么来的。
前头一个纪盛华,加上两个没什么本事的厂长,已经严重拖慢了针织总厂的恢复元气的速度。
宋厂长虽然是被分配到针织总厂来,也不是对这个分配结果没有意见,但在其位谋其职,他还是想把手里的事情做好的。
想来想去,宋厂长还是不能放任厂子里一个能话事的都没有,他拧了拧眉心,“这样,等我半个月,我就赶回厂子。”
半个月,已经足够他再做很多事情了,哪怕现在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也总得把事情做下去。
吴书记目前的情况是肯定出不了院的,不能指望吴书记这个时候还来帮他把厂长那份工作给执行了。
宋厂长只能赶回去了。
常主任能说啥,只能捏着鼻子说“领导就等你了”。
至于厂里的情况——熬着吧。
说不定宋厂长回来之后,就有转机了呢?
往更好的地方想,说不定宋厂长回来之前,吴书记身体好起来了呢,能回厂里来解决掉眼前的困境呢?
这些念头不只是常主任有,厂里人人都有,甚至人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点振作的模样。
之前就觉得事情糟糕透了,现下领导要回来,似乎又往这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中灌入了一点鲜活的水源。
像是小花袄他们那些曾经在厂子里“监守自盗”过的员工,这下有点坐如针毡了。
领导回来,会不会清算他们?
会不会他们也和金永一样进局子,成罪犯?
小方也松了一口气。
这天难得她、玲儿、高彦芝三个人都轮到了一起,三人一边在厂区里头戴帽子、戴袖套这些,一边闲聊。
所谓的闲聊,自然就是厂里的事情了。
小方还和玲儿说着:“还好你没真的动,这下领导回来了,厂子的事儿总算是有个说道了。”
她后来才知道,小花袄他们一点没有收敛,她也只能一声叹息,总归是别人的事情,她当时说了那些话,已经是尽力了。
而且那以后,小花袄显然也不太乐意和她主动来往了,小方一开始还傻傻地没反应过来,把小花袄“忙着去干活”当成了真实,后来才知道,人家是觉得她笨,不知道变通。
小方很是失落,甚至想过玲儿会不会也这样做,还好玲儿最后关头自己刹了车。
玲儿也说是。
她之前有一次就被小方注意到,差一点就加入了小花袄他们的队列中。
本来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完全是之前看着其他人似乎都在小偷小摸,她总感觉自己不跟着一起做,像是不甘心似的——
凭啥这些人就能不讲道德原则,凭啥她就要当好人!
“幸好你和高姐拦着我。”玲儿有些不好意思,“不然我真就成我看不起的那种人了。”
高彦芝笑了笑没说话,她最近在厂子里沉默了许多,不是因为她性格变了,而是如今的厂子实在是陌生。
她在心里也默默祈祷着领导们能快点回来,可在内心的角落里,她又想着另一件事——
厂子的未来会怎么样?
针织总厂陷入危机以来,高彦芝没少和林香宋明瑜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林香和宋明瑜两人看到她心情不好,主动招呼她一起喝茶吃点心,闲聊点家长里短分散注意力。
就是在闲聊的时候,高彦芝无意间听到宋明瑜提到了一句——
“也许以后厂子会改革得更多,也许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说不定会和现在的个体户相似呢,会有下岗,会有做不下去关门。”
如果换作几年前,高彦芝肯定觉得这是宋明瑜不了解国营厂,国字头的厂子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可现在,针织总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高彦芝不敢再把这句话当成一句随口调侃。
她是真的在想……万一呢。
万一厂子支撑不下去了,她要怎么办?
高彦芝十几岁进厂子,如今工龄已经很高了。
她晚上睡不着,就和丈夫张新民商量着,考虑要不要停薪留职。
不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弃厂子,而是她作为家庭成员,也得为自己的小家庭未来考虑。
如果针织总厂未来真的前途未卜,如果真的像明瑜说的那样……她高彦芝要怎么办?
关键是,高彦芝现在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林香和张新民两个人停薪留职之后日子也挺好过。
是,那是因为Venus发展得蒸蒸日上。
可Venus也不是第一天就这么成功,也是靠所有人一步步走过来的,高彦芝想,即使自己做不成那么厉害的事情,但总有能做的吧?
她还知道胡同有家的纺织女工,人家从去年厂子效益严重下滑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了条退路。
先是接那种练手的钩织单子,慢慢地手艺做大了人也会来事儿了,就开始去主动问那些粤省、沪上的外贸公司。
熟练工,又要价不贵,加上这两年国内的流行越来越俏,愿意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国营厂的老款式无人问津,这些新潮的衣服却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哪怕质量差一点,也照样能卖出去。
那女工听说早在厂子第一次说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就办了停薪留职,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自己组建了个女工作坊。
就连玲儿之前都去作坊接过单子,反正人家来者不拒,订单多,大家就多赚钱,订单少,都是临时工,那就不用来了。
日子虽然不能和林香她们比,但过得也是如鱼得水。
重要是那种不知道明天在那儿的恐慌感和空落感一下就没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呀!
出去的人都过得那么有成就感,高彦芝态度早就从当初的“要留一个人在厂里保底”,变成了“我也出去寻摸寻摸机会”了。
只是这次厂里出变故,让她这个念头越发地清晰了。
不过,在小方和玲儿面前,高彦芝没把这事儿说出口,本来这两姑娘就已经有点惴惴不安了,自己要是这会儿又说从厂子离开,总感觉有些不好。
高彦芝这人就是热心肠,所以总也有些多愁善感,哪怕这些事情与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是惦记。
甚至在整个上班的过程中,高彦芝都在努力地活跃气氛,希望车间里头大伙儿多少能活跃一点。
小方和玲儿被高彦芝的快人快语给逗得一个劲儿笑,说“高姐这嘴巴,上电视台当女主持人都够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过了一个班次,谁知道刚下班走出生产区,就发现外头乱了起来。
高彦芝本能地就整个人一紧,以为是金永那种事情又来一遍。
谁知道这次却不是有人抓小偷,所有人都围在通告栏面前,人群激烈地吵吵嚷嚷着什么。
她和小方、玲儿三人挤过去,玲儿个子小巧,一下就钻了个空进去。
高彦芝在后头扯着嗓子问她是什么情况,却迟迟没听到玲儿的声音。
“玲儿不会是给他们那群人给挤着了吧,她那小身板。”小方急了,挽起袖子就要往里头冲,就在这时候,玲儿的身影从人群中又钻了出来。
“玲儿,通告栏说什么了,大家怎么都围着呢?”
玲儿嗫嚅了两下嘴唇,看了看小方,恐慌的目光又投向了一旁的高彦芝,半晌终于说出了口——
“咱们厂子要垮了!”
……
针织总厂要垮了!
这件事无疑是给满怀希望的针织总厂员工们脸上响亮地来了一巴掌。
玲儿脸色煞白,泪珠连连往下滚:“厂子要垮了,我们怎么办!”
小方硬是自己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去,看到那张白纸黑字写着的内容。
什么“针织总厂资产即将进入清算”,什么“天价债款无法偿还”……她脑子嗡嗡的,根本看不清后面写了什么,只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抖。
但她说什么也不信。
“不可能,我们是国营厂,哪有国营厂倒闭的道理,玲儿,不能慌,不可能出现这种事的!”
小方拼命地说着,像是安慰玲儿,又像是给自己灌注勇气。
“你看,这连红头文件都不是,如果咱们厂子真的撑不下去,怎么可能不下发红头文件!”
旁边响起了一声冷哼,小方扭过头,正是小花袄。
“之前我就说,厂子长远不了,要为自己打算,某些人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小花袄拢了拢头发,“现在呀说什么都晚了,这厂子没了,某些人引以为傲的那点责任心也不知道够吃几碗大米饭的!”
她语气里头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之前小方站在道德高地说她不该偷东西,那时候小花袄没反击,不是她害怕,就是她等着找个机会,落井下石呢!
看着小方——方文梅脸上那青白交错的表情,小花袄觉得解气极了,叫她装,叫她装,这下怎么不装啦?
说起来,自己前两天去拿的那件运动裤,黑市上似乎还能卖个小二十块,攒一攒,又能给自己买件首饰了。
小花袄正幻想着呢,就听到高彦芝说话了。
“算盘打得倒是挺精的。厂子会不会没了我不知道,不过有些人的面子里子,那是比厂子没得快得多。”
“责任心是换不了几碗大米饭,但至少晚上睡得踏实,出门也不会耸着个脑袋,不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揣着几斤‘大米饭’,自尊都搭进去了。”
小花袄脸色一变,本能地就想反讽高彦芝,可高彦芝是什么人,针织总厂那一批老员工之一,在她面前可是妥妥的大前辈。
最重要的是高彦芝不仅年纪比她大,资历比她深,人家高彦芝现在日子过得好!
之前张新民离开厂里的时候多少人看热闹,说风凉话,现在呢?
高彦芝身上穿着的可是Venus的新款,戴的帽子围巾手套,哪个不是一看用料就好,质地就柔软?
一般人还真消费不起,至少小花袄就买不起,哪怕她在厂里“顺”了那么多东西,距离这些也遥远得很!
想怼,小花袄都怼不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另一个办法。
“高姐,你站着说话,当然是不腰疼的,谁叫你命好,有个能挣钱的老公。”
“要我说,有些人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别人是什么情况,自家又是什么情况,学着装清高,小心到最后就自己日子过得最惨咯!”
小方和玲儿脸色顿时变了。
这话相当于是直白地打在了她们身上,嘲笑她们——人家高彦芝不缺钱,哪怕针织总厂不在了,人家也能过得好。
你俩能吗?
很显然,不能,不管是她们俩,还是其他人,都不能。
无论平时是多么好的工友,多么好的同事,但问题牵涉到钱上,牵涉到未来上,比较,就会产生差距。
这不仅仅是高彦芝和小方、玲儿她们的差距,这是厂子里所有已经有打算,有退路的人,和那些没有退路的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有退路的人,默契地不再讨论针织总厂会不会垮,办停薪留职的人一下多了许多。
虽然这个节骨眼上,所谓的停薪留职也就只剩个门面撑着了,谁不知道这就是变相的“辞职”?
但厂子再垮,那总不会没人管后头的事情吧,人人心里都精着,都知道不能把这条路彻底堵死,铁饭碗还是得留住。
而那些没有退路的人,则是全力抵抗“厂子可能会垮”这个可能性。
他们想要说法,想要结果,想要真相。
没有人说,他们就去问!
厂办办公室的门前门庭若市,天天都堵满了来要说法的人,常主任根本招架不住。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能等领导回来再说。”
如果说之前,大家盼着领导回来,更多是一种“会不会有希望”的期盼,那现在,更多就是焦虑,甚至是焦躁不安。
厂区的气氛不再像死水一滩,而是像是一座还没爆发的海底火山。
表面风雨欲来,而底下早已沸腾到了极点。
在这种氛围之中,宋厂长回了厂子。
半个月,不多不少,和他当初承诺的一模一样。
常主任谢天谢地,他如今也是完全没办法了,只能时不时称病在家。
不是他不愿意去上班,而是一到厂区,那些想要说法的工人就把他团团围住。
厂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厂子是不是要垮了。
那封文件到底是领导们让写的,还是什么?
常主任的地位自然是给不出答案,他也不敢给啊。
再怎么也得大领导回来。
尽管宋厂长在厂子里也没多少话语权,但好歹是来了个能说得上话的。
但常主任万万没想到的是,和宋厂长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未曾想到的身影——
吴书记!
吴书记还很虚弱,坐在轮椅上,厚外套裹着,里头还能隐隐约约看到病号服的边角。
“书记——”
吴书记咋能出院的?!
常主任人都傻了眼,可吴书记却没力气说话,宋厂长主动交代:“准备一下,紧急召开员工大会。”
“……让所有人都来。”吴书记用力吸了两口气,“愿意来的,都来……”
“知道,我马上去办!”
常主任赶紧动员了起来。
全厂子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