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傅老爷难得没出门拜访师友,反而一大早便去风和院请安。
段氏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还是颇为看中,当初她虽为正妻,可婆母却不大看得上她,甚至偷偷寻访着门第高些的庶女,想聘进府来为平妻。幸而她一举得男,且这儿子又颇为天资聪颖,这才打消了婆母的念头。至丈夫早逝的如今,这个儿子更是她后半生的依靠,是以她怎能不爱。
傅老爷默不作声地用完早膳,这才放下筷子与母亲闲叙:“母亲,儿子回头便吩咐冯氏从内院帐上拨出五千两,就当是给表弟的安家银子。待他还完这笔款项后,便让他回老家歇歇吧,我怕他再在京城呆下去,我整个傅府都得被他搬空。”
这话说得极重,段氏冷下脸,将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是不是冯氏与你说的这些,我不过与她借些银子,她就跑到你这里嚼舌根子去了。”
“这哪里是借些,你让她如何一时拿得出五千两来。她为了不违逆你的意思将自己的陪嫁物什拿出去当了,行踪绝密又隐而不发,就连我都是偶然得知。”
嫁妆自古以来便是女子的私有财产,即使夫家穷困潦倒,为了不引世人嗤笑,是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用。可如今老夫人为了自己娘家侄儿,竟逼得媳妇典当嫁妆。当小舅子亲自将赎回的物什偷偷交还给他时,他的脸几乎涨红成猪肝色。
“果然是好儿媳,竟给我来阴的。这个家我都让给她当了,她还如此算计于我。罢罢罢,我还是早早回了祖宅,守着你父亲的牌位过日子去。”段氏鼻翼伸缩,显然已气急。
“母亲,你怎还不明白。”傅老爷也急红了眼,“我如今正在派官选官的关键期,名声上是万万容不得半点瑕疵的。表弟就是个祸害,他若继续留在京城,迟早会影响到我的官身。
“岳家偷偷替我周全了此事,哪里又真会盼着我落魄潦倒。你可知,若这消息上达了天听,我还能得些什么好的差事。”
“这么严重。”段氏傻了眼,当下什么气儿都消了,只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你放心,你娘我凑一凑,还是能凑出四千两银子来的。”
冯氏也收到了消息,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的眉头又死死揪成一团,低吼道;“老爷是吃错了哪门子药,从公中拿钱,回头银子不够用了,还不是要我拿私房补上。”
傅老爷虽说得冠冕堂皇,但内院公中缺银时,他向来是装傻充愣,只要大夫人不肯用自己个儿的私房银子就范,势必要折腾些没脸没皮的花样来。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家子,一个个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已然口不择言,连傅老爷一同骂了进去,“不行,还是不能让他们如愿,真当我入了他家的门,便要任由他揉搓么?”
她又生一计,特意闭了院门盘了几日帐,这才装模作样地带着几大箱账本去了风和院,哭诉道:“婆母,这个家儿媳是当不下去了,今年的出息庄子上还未送来,这账上也只剩下四千多两银子,在发完这月丫鬟们的月钱和各院里的供给后就剩一千多两。
“你,你,你……”段氏勃然大怒,气得连呼吸都喘不匀,偏偏大夫人寸步不让,只挺直腰背跪在地上,一双眼眸牢牢盯住地面,恨不得给盯出一朵花儿来。
段氏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指着服侍在一旁的四姨娘道:“你去替我盘一盘账目,看看咱这偌大傅府,可是连六千两现银都拿不出来了。”
扶住老夫人的四姨娘此时想死的心都有,她怎就偏偏选在这时来请安,生生撞上了老夫人与大夫人斗法的现场。她悄悄看向一旁的大夫人。大夫人轻飘飘递来一眼,眸底足够意味深长。四姨娘心底打了个突,算账时便多了几分敷衍之意,一番盘算后只说大夫人所算不差。
段氏狠狠瞪了眼四姨娘,却也没了发作的由头。可她也不敢断了府中各主子的供给以及仆婢们的月例,她若真敢做出,往后她也就用不着再出门做客了。
左右为难之下,她急得捂住胸口,哎呀呀叫唤了三四声,撑不住地倒在榻上,四姨娘惊得呆愣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哭天喊地地围着段氏转悠。
冯氏拿帕子掩住微勾的唇角,又仔细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这才慢条斯理地加入慌乱大军。她一走过来,眼尖的四姨娘立刻后退让出道路。她愈发满意,终于将帕子掩在眼角处,佯装惊慌失措地唤了两声。
老夫人怒极攻心,醒来后还要面对必然要掏出腰包的九千两私房银子,气得愈发夜不能寐。可她更不敢动用外院的银子,外院银钱素来专供傅老爷交际,每一分每一厘都在谱上。若她手伸了过去,恐怕整个傅氏宗族都饶不得她。
她只得日日抱住自己存私房的银钱箱,每多看一眼都不吝于在割自己的血肉。
可段浩已等不得,再来时将自己三岁大的儿子也一同带来。他什么话都不说,只将儿子往段氏怀中推。垂髫小儿在他爹的调教下嚎啕大哭,直将段氏哭得脑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