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山位于京郊北侧,其山险而高,陡而峭,更兼密林倾覆道路难行,是以幽深僻静难觅人烟。
天华庵便于此山山腰处建庵,绝佳的地理位置成就其牢笼一般的存在,但凡送来的罪妇,除非有专人引路,绝无私自逃出成功之可能。
因这缘由,天华庵声名在外,渐渐成了京都大户内遣送“罪过”女眷之地。
高耸的围墙将众女眷的唉呼彻底掩埋,极严的庵规压抑得她们如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
唯傅晚晴与三姨娘例外,她们二人不但可携奴婢入庵随身伺候,更无需承担庵中扫打常事。
傅家人早就提前送来打点的二百两香火银,天华庵众尼皆知,傅家大姑娘不过来庵中暂住,待得时机一到,还会成为入宫参选的大人物。
是以,众尼纷纷收起平日里冷漠高傲的嘴脸,愈发尽力讨好起她与三姨娘。
另有能得特殊照顾的是一位四旬妇人,那人容颜虽老却气质尤佳,一见便知是位金堆玉砌出来的贵族女眷。
她虽被囚天华庵,但吃穿用度皆不曾被怠慢,亦不用与其他女眷同去修行,全然不似一“罪妇”应有的待遇。
傅晚晴甚是好奇,后经嘴碎的小尼姑福慧八卦,才知那妇人是雍郡王府的玉侧妃,因犯了不敬主母之罪被送进庵来。
福慧以为她对此事颇感兴趣,立刻将自己所知详细告知:“本庵虽坐落于京郊蛮荒之地,于京中诸事却是多有耳闻。这位玉侧妃着实大胆了些,在其郡王妃的丧仪中毫无哀戚之态,惹得郡王大怒将其送入天华庵。”
这件事儿傅晚晴也有所耳闻,那时她才入京几日,雍郡王府里头的向来体弱的世子便去了,不过半月,郡王妃受不住丧子之痛随之而去。雍郡王只得世子这一嫡子,世子与郡王妃一走,下面有子的姬妾哪肯安分。
待用过晚膳,三姨娘仍旧回味着福慧的话语,不自觉眺望起玉侧妃所在小院,双手满怀希冀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幸亏玉侧妃生了个争气的好儿子,她自己就算犯了事儿郡王也不敢随意处置,生怕与成器了的长子生了罅隙。”
郡王府中,玉侧妃所出的庶长子赵元泽一直不得郡王宠爱,早早地就被打发入军中自谋生路。剩余诸子中,又以庶二子赵元文最得郡王宠爱。
几番较量之后,赵元文承嗣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却偏偏此时军中传出消息,赵元泽因杀敌戍边有功受封副将,不日便要回京论功再赏。
雍郡王虽是天子近臣,无奈膝下诸子皆不成器,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人才,他怎么都得在爵位的继承上好好思量一番。
三姨娘一脸艳羡,傅晚晴却在心中浅笑,玉侧妃在这个当口被送回来,哪里是真正犯事儿,十有八九不过是在庶子夺嫡之争中落败,遭人陷害罢了。
话题一挑而过,傅晚晴继续惬意生活,与那贵妇人也不过点头之交。
兴许是陡然清闲下来,向来身体康健的她竟着了风寒,只得静卧病床休养。可病来如山倒,任是再多的汤药都带不走病体的大半热度。
她日日捏着鼻子喝这等子苦涩汤药,本指望早些康复,谁知玉侧妃突然闯了进来,抬手便将她的药碗摔碎。
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苦涩的药味在屋中来回蔓延。瓷碗一摔两半,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待圈儿停止,傅晚晴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药不能喝。”玉侧妃斩钉截铁地说道,并取出一枚药丸示意她服下,“这药中被下了其他东西,于你病情根本无益。”
傅晚晴顺从地将药丸嚼下,眉眼寂寂并无多少惊讶神色。
玉侧妃瞧她模样,料她已是猜到其中缘由,只得微微叹道:“是本妃连累了你,那人本只针对本妃,却白白害你受这一遭罪。这几日来,在暗中偷偷助本妃的小娘子便是你吧。”
话已至此,傅晚晴自然不再隐瞒。
前几日她途径小厨房时,竟发现有人在往玉侧妃的膳食中偷偷投毒。这等腌渍事宜,一瞧便是雍郡王府中小人所为,为的便是不知不觉害玉侧妃性命,好让玉侧妃再不能回去。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祖宅中小心翼翼躲避着柳儿毒手的自己,遂一时心软在暗中施以援手。不过行了几日偷换膳食的小事儿,没想到便被那起子小人盯上,竟是连她都要暗害。
“娘娘切勿自责,不过奸人心思歹毒而已。”傅晚晴冷凝了眉眼,忽疑窦丛生,“娘娘既然知晓有人对你投毒,为何不遣人去禀报郡王?”
玉侧妃陡然落泪,惨然笑道:“本妃既已成如今这模样,便不怕你再笑话,这下毒之人正是当今雍郡王,他自觉本妃的存在于他是最大耻辱,又怕贸然处置本妃从而坏了他与泽儿的父子情分,才用这等毒药来悄无声息地结果本妃。”
“竟是这般。”须臾之间,傅晚晴已将事件猜出个大概,能让郡王忌惮若此的,怕是莫须有的私通大罪。
她垂下眼帘,止住即将出口的咳嗽,轻声道:“小女斗胆猜测,恐怕您入庵的真正理由,恐怕是被诬陷与人私通吧。”
玉侧妃猛然抬头,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知道?”
“小女家中曾有一位三姨娘,怀胎八月时被诬陷与人私通,父亲勃然大怒,只觉侮辱门风,不待查证完全便连同她腹中骨肉一同打死,但对外宣称时也不过难产一尸两命而已。
“小小宅院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有着爵位承替的宗室之家,加之如今正是郡王世子之位争夺的关键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