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时间,诊所大厅已无人了。最后一名顾客在晏然回到诊所时,走进诊室。晏然取了齐烟前两日借他的衣服,来前台归还:“齐小姐,谢谢你的衣服。”
“不客气。”齐烟接过衣服问,“晏先生,您找我老板还有事吗?诊所就快打烊了。”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等游儿下班了,将她的浴袍送还。”晏然说。
“您交给我也一样的,我会替您转交给老板。不劳您在这儿苦等,也怪无聊的。”齐烟话语间有点想要送客的意味。她对晏然还留有戒心,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需要游弋的授权,就能自由出入诊所而不受咒法的约束呢?她在诊所十二年,晏然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位回头客。实在怪哉。
“还是亲手送回,比较符合我的礼节。”晏然回避了齐烟话中藏的话,又顺势问道:“阿尧呢?他今日怎么不在诊所?”
“阿尧是谁?”齐烟反问。
“不好意思,是我叫错了。诊所里的小漆呢?”叫阿尧叫习惯了,晏然一时还难以改口。
“今天月半,是他休假的日子。昨夜就去我家住着了,明天早晨再跟我一起回诊所。”齐烟说完晏然心中也有数了,大约是游弋为了让他躲阴差的缘故。只是小漆不在,岂不是没人帮他讲话了?要靠自己留在诊所,可真是个挑战。
晏然在大厅中坐下,齐烟呈上茶水和杂志,给他解闷。铜版纸印刷的全彩杂志,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书角平整,封面光洁,崭新得像是刚刚才拆了封皮。站在前台的齐烟把手中的透明封皮团了团,投进了柜台下的垃圾桶里。她手机没电了,新买的杂志也贡献出去了。只求老板能快点出来,把她从无聊手中解救。
“谢谢游医生,我感觉好多了。”
“游医生,再会。”
听见顾客的道别声,晏然和齐烟双双面露喜色,往诊室看去。晏然合上杂志,起身站起。齐烟也从前台走出,送客离开后,便往诊室方向过去。又稍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游弋出来。
诊室里闷热,微微发了些汗的游弋脸颊透着几许粉红。脱下的外套被她打横居中拿在手里,身上的黑色薄线衫,袖子一直捋到手肘下方,露出两截皓白如玉的小臂。纤细的左手腕戴着块表盘小巧,款式简约的银色手表。手表的金属编织表带很是精致,除此之外再无过多的装饰点缀。
游弋压低诊室门上的执手锁,无声地关上门,她问:“晏先生可还有事?”
目光久久停留在游弋的一双玉手上的晏然回过神来,他拖过自己的行李箱,边开箱边道:“我,我已将浴袍洗净了来还你。”说话间从箱中抽出一条皱巴巴,状如梅干菜的浴袍举到了游弋面前。
收它收得太过着急,竟在巷子里被压成了这副模样。晏然窘迫的想收回手来,游弋的动作却快他一步,眨眼间“梅干菜”就到了游弋手里。她说:“看来晏先生清洗了不止一遍,洗得十分彻底。衣服我收到了,辛苦晏先生在外久等了。”
晏然重新扣上行李箱,他拎着箱子走到屏风外,隔着屏风把行李箱递到漆炎摆放在内的高床上才说:“不辛苦,反正都得留在这里,等与不等都是一样的。”
“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我会帮你忙,但是人我不留的吗?你也答应我了。”游弋重申她的在事前与晏然的口头约定。
“没留啊,我母亲不是已经走了吗?”晏然无辜道,“难道你话中的‘人’,不是指的我母亲?”
看一向彬彬有礼之人忽然耍起无赖,游弋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面上还是一派严肃,不容商量道:“我定的声明,解释权归我所有。你理解产生了偏差,不应由我负责。请离开吧,晏先生。”
晏然满面落魄相:“是母亲亲自送我来的诊所,所以家我是回不去了。而且我身无分文,离开诊所就无处容身了。”
“小烟,拿些现金给晏先生。”
“是老板。”
晏然抬头拒绝道:“我堂堂男子汉,怎能靠他人救济过活?我看游儿你日夜兼差,甚是辛劳。你的诊所白日有助手可夜里却没有,上回你我合作,不也还算合拍?不如……”
“不如我替晏先生谋份别的差事吧。”齐烟出来替游弋解围,“这整栋大楼里有无数公司,晏先生总能聘到一家合适的。”
晏然终究是面皮薄,还未达成心愿,仅有的那么一点无赖本事就已经耗尽了。他支吾的组织语言:“那就……”
“那就暂且留下吧。”反倒是游弋先看不下去他如此为难自己。想来诊所也已经屡屡破例,既容了漆炎,也不在乎多留一个晏然。暂且留他住几天,用作离家步入社会的过渡。
大感不妙的齐烟走近同游弋悄声说:“不知根不知底的,怎么能随便留呢?”况且这又不是漆炎那般的小幼齿,是个高大的成年男子。
“倒是知根知底,这孩子的名字还是我起的。”游弋朝晏然笑笑,“你说是吗?晏然。”游弋本想在年岁与辈分上将他碾压一番,没想到晏然听见游弋唤他名字竟露齿大笑,十分欢快的应道:“是。”
“老板,你说的可是真的?”齐烟倒是不知她老板竟与晏然还有这样一重交情。
游弋点头说:“人活得久了,总会有点故事。”
齐烟则摇头:“人活得久了,总会有点事故。”然后发出一声长叹,“唉,没想到铁石心肠的游老板竟然也会主动退让,真是有生之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啊。”职责所在,游弋从来有求必应。职责以外,游弋从来置之度外。当初小漆费尽了心思和口舌才能留下,没想到今天这样反常,自己扭转了态度站出来为对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