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
宁芳笙目光如炬,紧紧围住宣帝,“我的父亲,也算吗?”
这一声,克制在喉咙中,低唔如兽鸣。
宣帝被她眼中的亮光烫到,忍不住低下头,可是这话流进他心里又触底反弹。让他想到曾经无数个先宁王笼罩的日夜,他才是皇帝,可是所有人,口中夸得都是他!从朝堂到军营,甚至是民间,所有人!
胸口处一时气血翻涌。
一股莫名的力气支撑着宣帝,让他挣脱夏瑾时的桎梏站起来。
“为何不算?!朕才是天下之主!他如何能对朕指手画脚?”
“朕的名字如何能出现在他之后!”
“先太子是朕决定的太子,他有何权力置喙?!”
“你们父子都一样,心口不一、阳奉阴违!你们以为朕不知道?!”
宣帝脚下摇摇晃晃,两颗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简直要凸出眼眶,状态十分可怖。他自己意识不到,旁人又没人说。
若说宁芳笙当庭质问宣帝是不合规矩,是胆大妄为;而宣帝这些话,也着实过分。不知是情绪上头还是一直如此心胸狭隘,轻易便把宁芳笙父子所有的功劳、苦劳全抹去,只剩下滔天的罪孽。
众臣一时皆叹为观止。
这时候,谁能说宣帝对宁芳笙就错?说不清了。
胡明成望着宣帝,一抹嘲讽划过眼眸,最后归于一片暗色。
而上面,宣帝吼出最后一句:“朕什么都知道!”
吼罢,他整个人好似被定住,动作、神态、眼神都在最阴戾的一刹那停滞,唯有粗粝的呼吸声是还在动的。
夏瑾时眉头轻蹙,察觉出这个状态的不对劲,无声往后拉开了距离。
李渝随后也发现了,开口之前被夏瑾时以眼神制止住。
下面,宁芳笙凝视着宣帝有些癫狂的模样,到最后,竟释然了。
“我该想到的,”她低头呢喃自语一般,“你就是这个样子。”
宣帝或许一直就是这样。
即便不是今日,即便她父亲还活着,只要宁王府还在,宣帝就会有发作的一天。而她,也总会有这么一天。
宁王府的荣耀与宣帝,从来不能并存;而她与宣帝,早就是生死对立的关系。
鸦雀无声的朝堂,其上至尊的皇位,看起来那么辉煌又阴骘。
夏瑾时一直注意着宁芳笙,突然见其神色变幻,亦哭亦笑。眼中浮上担心,她这样不太对……
而对方的视线,扫过夏瑞景之后,便同他对上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夏瑾时当即挪了脚,朝她走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夏瑾时快步走到宁芳笙面前,他神色严峻。众人以为有什么大事,目光不自觉追逐着他。
“怎么了?”夏瑾时微低下头,直看着宁芳笙的眼眸。
宁芳笙望着他,心里的话一下子找到了豁口似的。
“我不想成为我的父亲,我一直觉得他那样就死了实在有些憋屈。”
“可是到今天才发现,我还是变成了他。”
朝堂之上,夏瑾时不便做什么,只能以眼神安抚地瞧着。“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他的。”这个他是宣帝。
“可是我没有,我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说这些话。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不后悔。”
就如同先宁王,他未必不知道宣帝对他的嫉恨与不满,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可是他终究是选择死在了战场上。
宁芳笙可以设计暗杀李侍郎、王自忠、沈执等人,但不能这样对宣帝。宣帝作为皇帝,是夏云朝廷的根本与尊严,她终究是臣,做不到于社稷不忠。
夏瑾时听她说,便能感知她内心的挣扎、惶恐、委屈和最后的坚守。
他想抱抱她,而后为她理顺鬓边的乱发,或者轻轻地拢住那片单薄的脊背。但是现在,他不能,唯有言语。
叹息一声,勾出一个浅笑,“不后悔就好。至于对错,你我心中都有数。”
宁芳笙看着他,眼波摇晃,心中那股温暖的饱胀感几乎要冲出胸口。
众人瞧了半天,只见两人说了些旁人听不到的话,而眉眼之间的交流很是……怪异,有种排外的、说不出的暧昧感。
而这情形叫夏瑞景拳头捏得发痛,眼底划过阴沉,他扬声说:“二位这是在说什么?可是说完了?”
话落,夏瑾时便让开,显出他身后的宁芳笙来。
宁芳笙看着夏瑞景的神色,想到了尚且在东宫的萧其瑄。
为什么萧其瑄会在东宫?为什么萧其瑄还活着?
当夏瑞景逃避她的视线和问题的时候,宁芳笙心里便知道了——夏瑞景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而他留着萧其瑄,只能是为了对付自己。
也许夏瑞景并不想要她的命,但是他和宣帝一样忌惮、害怕自己,甚至可以说,夏瑞景早晚会成为下一个宣帝。
然而,她的命运从来只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要生要死,只有她一个人能决定!
她先转头,请夏瑾时去东宫,“带萧其瑄、萧旭来。”
夏瑾时欲喊人,被她打断,“你亲自去我才放心。”
于是夏瑾时便去了。
而后,她抬头与宣帝对视,不悲不喜,缓缓道:“有件事,陛下不知道。”
宣帝瞳仁忿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