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殿中百官齐聚,歌舞升平,正是墙外冷风朔朔,殿内春光暖融。
席间只有相近的人偶尔交谈两句,大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环绕着殿中的三位亲王——荣王、永王、齐王。
宁芳笙的视线也随大流在三人身上逡巡一圈,只是在掠过夏其瑄时格外停留片刻。
对不住了。
但他们立场如此,早晚也是会面临敌对。
“陛下驾到——”
李渝长长的唱喏刺破了夜色的静谧,在看似平静的氛围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众臣哗啦啦起身再拜下,方才的面庞皆化为了乌漆漆的头顶。宣帝站在高处看着,一眼望不到人群的尽头。
帝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深深的笑。
“众臣平身——”
“谢陛下!”
随后宣帝说了一番君臣同乐的软话便率先饮尽这宴上第一杯酒,阶下也如水温起来一般,欢声笑语起。
宁芳笙饮了自己第一杯酒后,余光隐秘而谨慎地落在高阶之上,只见宣帝目光平和温淡,并不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
宁芳笙垂了垂眼,却并不敢松下这口气。只能等,等青茗回来给她一个确切的准信。
等候的时间里,她同胡明成喝了一杯,同萧鄂走场面也饮了一杯。就在她准备放下酒杯的时候,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齐王。
夏其瑄走到她面前,将酒杯放得很低,笑着道:“上次邀约太傅不成,这次请太傅大人饮一杯酒呢?”
话说到这份上,宁芳笙自然不可能拒绝。
只是她觉得奇怪,好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同这位齐王殿下的接触猛然增多,还都是由对方挑起的。
是因为察觉了什么还是……
一饮而尽,宁芳笙抿唇笑了一声,好似漫不经心地打趣:“齐王殿下好像突然变得热络了?”
夏其瑄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更深,“是。”
宁芳笙正抬起头要打量他的神情,对方不期然低下头,同时声音也被压低,具有了几分如酒的醇厚。
“因为现在才有机会同太傅大人说话不是吗?”
这话原意就像一句自嘲,说他自己现在才能因为进了宣帝的眼而逐渐拥有权势,进而同他们这些“天子近臣”亲近。
但他的口气却让这句话变了味。
宁芳笙扯了一下嘴角权当笑了,眼神中藏着冷锋,“是我愚钝,怎么有些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夏其瑄观察着她的表情,而后缓缓退了一步,嘴角的笑衍生出了尖锐。
“若是我说这是我对太傅的拉拢,太傅是不是就明白我的话了?”
宁芳笙愣了一瞬。
她不得不凝眸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不同寻常的齐王。
在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夏其瑄眼角一勾,迅速恢复成他该有的谦逊温和模样。而后扬了扬酒杯,离开了。
这个人,原来也是有野心的。
宁芳笙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么谦和的齐王,只是一层假皮吗?
宁芳笙陷入沉思中。
直到两道极有存在感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拉回她的神思。
其中一道,来自最上首的宣帝,其中还有含着愠色的不解。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宁芳笙跟夏其瑄竟也能对酒“寒暄”了?他将夏其瑄的真实身份告知于宁芳笙,宁芳笙不该是避之不及吗?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
宣帝的神态让宁芳笙明白:宣帝刚才没有看见夏其瑄变化的神情,他更不知道夏其瑄对他掩藏的另一面。
呵。
细想来,宁芳笙甚至觉得有趣。
宣帝欲将夏其瑄捧杀,却不知这位并不是砧板上任人宰杀的鱼。若是任由局势发展,最后谁落在谁手上还真的说不好,更别说还有一个萧鄂。届时,鹬蚌相争……自己未尝不可做个渔翁!
只是……还有一个人必然不得不卷入其中,无论他是否愿意。
萧瑾时。
宁芳笙眸子凝了凝,随即无声向宣帝隐晦地摇了摇头。
这是在说,她同夏其瑄没有关系。
宣帝信不信尚且不可知,但他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宁芳笙便得空去寻方才第二道视线出自何人。
目光流转之处,不可自控地转到了下首萧瑾时的身上。
他好似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不错眼地看着殿中的歌舞伎,嘴角挂着懒散又饶有兴致的笑,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打着拍子。
这样的没心没肺,这样的漫不经心。
这就是旁人眼中的萧瑾时,也是宁芳笙现在眼中的萧瑾时。
宁芳笙心里骤生凹凸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不舒服,但这种不适感明汹涌得险些露在脸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个穿着露臂水蓝色襦裙的美艳女子,步步生莲地跳着宁芳笙说不出名字的舞。
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愤怒这样浪荡的人怎么说出那样动情执着的承诺,还是愤怒他只是说了却不见任何实质的行动。
毫无理由的愤怒却灼心。
萧瑾时一开始假装玩手里的杯子,后来拿不住频频手抖才改为敲桌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