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
和我记忆中的情节一模一样,“我”与谢濯就这样相遇了。
接下来,似乎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了。我飘在空中,看着当年的自己与我一直守护到现在的谢濯经历“过去”。
“我”将他扛回了雪竹林里的山洞中,照顾了他半个月,为他包扎、换药、简单地清洗身体,“我”对他这一身的伤感到好奇,也十分喜欢他这副漂亮的皮囊。
对“我”来说,此时的谢濯是神秘、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
人总是会被这样的人、事、物吸引。
二月底,谢濯第一次清醒了过来。
他伤得太重了,完全动不了。
那时,“我”正在谢濯身边,为他的身体注入魂力,以待他能早日醒过来。
他睁眼后,看到的便是在他身边一边打瞌睡,一边为他注入魂力的“我”。
他眉头皱了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我。他动了动指尖,似乎想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但他伤得太重了,不过动了下手,便喘起了粗气。
“我”也被他惊动,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你醒了!”
“我”很惊喜,立即坐直身体,左右探看。
“怎么样?感觉可还行?我也不是专业的医师,这两天找营中的医师学了个大概,我还怕把你治坏了呢……没想到我还行。”
“我”笑着望向谢濯:“你的身体也可以啊,这些伤都扛过来了。”
谢濯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直到与“我”带笑的眼神触碰,他愣了愣,随后眨了一下眼睛,微微转过了脸去。
以前的我或许并不知道谢濯为什么会转开目光。但现在的我陪他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我明白的。
一直活在追逐与生死之间的人,几时能见到这么毫无阴霾的笑容。
一直处在冰冷与麻木中,诧然间感受到了温度,便会不适应。
“为何救我?”谢濯嘶哑开口,嗓子仿佛被刀磨过。
“难不成看着你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吗?”“我”脱口而出,随后想了想,又道,“之前你在雪竹林也算是救了我,我不把你报上去,全当是报恩了,我照顾你到伤好为止,之后,你就悄悄离开昆仑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濯没有再多言。
过重的伤到底让他精力不济,没一会儿,他又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我”在他身边,继续渡了点魂力给他,见他呼吸平稳,便又挎着挖雪笋的篮子,哼着调子,离开了山洞。
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谢濯一直待在这个山洞里养伤。
“我”几乎每日都挎着篮子来找他。
一开始给他渡魂力、换药。
到后来,谢濯身上的绷带几乎全都撤下了,皮肉伤看着好了七七八八,至于他的内伤,“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任由谢濯自己调理。
但“我”还是日日都来。
“我”来找他说话,哪怕他不喜欢说话。
“我”常常絮絮叨叨地把最近身边发生的那些琐碎小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通通都说给他听。
偶尔,“我”也会问一些他的过去,但一旦察觉他不想开口,“我”便将这话糊弄过去。
“我”还会给他带来一些昆仑集市上的小玩意,告诉他:“最近昆仑之外的邪祟气息似乎弱了好多……”
谢濯听闻此言,总会垂眸点头。
我知道,他是为此事感到欣慰。
而当年的我对他这般情绪并不能体会,毫无察觉地继续说着:“西王母打算将昆仑集市的规模再扩大一点,陆陆续续地来了好多新鲜玩意,你跟我一起玩吧。”
在这种事情上,谢濯没有拒绝过“我”。
尽管“我”掏出来的那些“新鲜玩意”是他在昆仑之外早就见过的,他还是会陪“我”一起在山洞里面捣鼓那些东西。
那时,昆仑卖的东西良莠不齐,而“我”一直生活在昆仑,确实没什么见识,偶尔买来的东西里面会掺杂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
有一次,“我”刚从兜里掏出一朵金属做的花想送给谢濯。
“集市的人说,这花是法器,送给养病的人,能……”
“我”话没说完,忽然,谢濯抬手就将那花紧紧握在了掌心。
“我”一脸困惑地看着谢濯:“怎……”
“我”不过开了个头,下一瞬,那金属花便在他手中炸开,“砰”的一声,将“我”吓了一跳。
“是暗器,不是法器。”谢濯平静地说着。
“我”在他开口之后立即回过神来:“手怎么样?”
“我”伸手要去拉他的手,却又怕碰疼了他:“你张开手让我看看。”
谢濯却只将掌心对着自己,近乎冷漠地将那金属花的花枝从手里拔了出来,带着皮肉与血扔在一边:“皮肉伤,无碍……”
没等他话音落下,“我”就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拉过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扎入了不少金属的花瓣,血肉翻飞,看着可怕。
“我”望着谢濯,神色间全是愧疚与心疼:“疼不疼?”
“我”问他,自己声音一颤,竟然哭了起来:“一定很疼,对不起,都怪我,信了那些小妖怪的话。”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谢濯的手掌心里。
“下次我不乱买东西了。我回头一定去找他们算账!”
谢濯看着“我”,似乎有点愣住,不是故意沉默,而是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反反复复,临了,终于憋出了话来,却只是生硬地说了五个字:“别哭了,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真的不疼。”
“都扎进肉里了……”
“没事,以前的伤都好了,这一点……”
“那你以前是不是更疼?”
谢濯沉默了下来,他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眼瞳带着泪意,里面全是他的影子。
“现在不疼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九夏,笑一笑吧,别哭了。”
“我”抿着嘴巴,憋了半天,还是笑不出来,最后一埋头:“我笑不出来,但我可以不哭了,我帮你把伤处理好吧。”
他将手交给了“我”,“我”帮他一点一点地处理掌心的伤,他只在一旁偏着头,静静地看着“我”。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五月二十五的时候,谢濯能站起来简单地活动了。
此前“我”将恶意售卖暗器的妖怪抓了,并通报了西王母,西王母整顿了昆仑集市,正好这几日整顿后,昆仑集市上要办一个小集会。
“我”因为此前上了当,伤了谢濯,十分愧疚,又想着谢濯许久没有离开山洞,现在伤终于好了,可以出去走走了,于是便邀谢濯在五月二十八日那天随“我”去逛集市。
谢濯自然答应了。
五月二十八当日。
昆仑的集会办得热闹极了。白日里,集市上吃的玩的都有,“我”带着谢濯从街头逛到巷尾,从这条街又吃到了那条街。
临到夜里,街上点上了灯笼,空中升起了祈福的天灯,远处还有颜色各异的烟火。
气氛好极了。
“我”带着谢濯去了集市上一个僻静的高处,买了集市的酒饮了两口,随后告诉谢濯:“谢濯,我似乎有点喜欢你呢。”
烟火声中,昆仑月下,谢濯愣在了“我”的身边。
“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等着谢濯的回答。
等到烟火不再绽放,月色被云遮掩,谢濯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
然后“我”眼中的光芒隐去,尴尬与局促立即涌上脸颊。“我”仿佛酒醒了一样,立即站直了身体,挠了挠头,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呃,是挺奇怪啊,突然说这个……有些唐突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你再逛逛也回去吧!我先走了,告辞!”
“我”直接翻身从这高处跃下,急速地跑开了。
看着“我”跑远,谢濯在高处站了一会儿,然后低头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处:“喜欢?”他困惑地抬头。
“我”已经消失在了昆仑集市的人海之中。
谢濯当然没什么要逛的,他沉默许久,回了那山洞。
五月二十九。
“我”的仙府上降下雷劫,因为被谢濯拒绝而伤心了一天的“我”被雷劫猝不及防地劈清醒了。
“我”慌忙调整内息,应对雷劫,天雷劈了整整一日,“我”以为渡不过去了,在一道雷之中,“我”彻底昏迷了过去。
又一道雷降下的时候,谢濯来了。他挡下了雷劫,还喂了奄奄一息的“我”一口他的血。
“我”昏过去了,所以没有看到,“我”与谢濯缔结血誓时,周围升腾起了红色的光芒,光芒被一道道雷劈散,化为粉色的粉末,围绕在我们周围。
仿佛是这天劫在为我们奉上来自上天的祝福。祝我们喜结连理,欢好良缘……
五月三十。
“我”在被天雷劈烂的仙府里醒来。
死里逃生飞升上仙之后的“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鼓起勇气,又去找了谢濯。
那时,谢濯照顾了我一夜,见我气息已经平稳,他便回到了雪竹林的山洞里,打算静息片刻。
而“我”找上门后,开门见山地跟他说:“昨天我差点被雷劈死了,当时我有点后悔,我应该在集市里做得再绝一点的!人就应该活在当下!所以,我决定……”
“我”说着,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我们成亲吧!谢濯!”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怕他拒绝我,我大声喊了出来,“我不想错过你!”
谢濯看着满脸通红的“我”,没有沉默,也没有犹疑,他点头说:“好。”
“我”听到这个字,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欣喜与快慰压抑不住地涌上心头、嘴角、眉间。
“我”大笑着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谢濯。
谢濯被“我”扑了个满怀,甚至脚步踉跄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不停拿脸颊在他怀里蹭的“我”,一直紧绷的眉眼微微柔软了下来。
六月初一。
“我”终于将谢濯介绍给了我在昆仑的朋友们。
朋友们看出了谢濯是妖,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他们强颜欢笑,与我们吃了一顿饭,饭后,朋友们不约而同地将我从桌上拉走,一个个地来问我。
“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人的底细你摸清楚了吗?”
我也一个个地回答。
“管他哪里冒出来的。”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就行。”
“婚姻大事当然不能儿戏,我认真得很。他的底细我不用摸清楚,他的品性我摸清楚就行了!”
朋友们一个个地被“我”?了回去,最后蒙蒙还是不放心地跟我说:“你现在飞升上仙了,你的婚事可不是小事,你要嫁妖怪,我们昆仑可是没有这个先例的,你得去请示西王母。否则,他留不下来。”
六月初二。
为了让谢濯留下来,“我”带他去见了西王母。
大殿上,众仙看着“我”与谢濯,摇头叹气,西王母却没有说什么,只问“我”是否心意已定。
“我”当然立即点头应是。
西王母当庭没有表态,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濯一眼,便让我们退下了。
那天夜里,“我”有些忧心。
“我”感觉西王母在殿上的态度十分模糊,怕西王母不许谢濯与我成亲,硬将我留在昆仑。
“我”在还没修好的仙府里辗转反侧,谢濯沉默地陪在我身边,只说了一句:“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时,“我”心想:是,若西王母实在不同意,那我就带着谢濯住到昆仑结界外面去。反正现在昆仑已经开放集市了。以后,白日里,我就来昆仑管理守备军,夜里,我就回去过我的小日子。生活工作两不误。反正这亲是一定要成的。
“我”想定了,便也安心睡了过去。
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天夜里,谢濯去见了西王母……
在昆仑主殿西王母的主位的阵法里有一个隐秘的空间,那是我之前从来不知道的秘密。
西王母在那个隐秘空间里藏了石镜。
六月初二的晚上,谢濯瞒着当年的我,在那石镜面前见了西王母。
白日里,谢濯在殿上随“我”一起对西王母行了礼,但私下里见面,谢濯并未行礼。
西王母见了谢濯,神色凝肃,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我”与谢濯的婚事。
“他被你封印了?”
这些年来,各山主神都是知晓谢濯的,只是有的主神见过他,有的没见过。而西王母正巧未曾与谢濯真正见过面,但他们也不算完全陌生。
谢濯简单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但接下来,他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
西王母见状,看了石镜一眼。
“你瞒不住他,出来吧。”
这时,石镜背后走出来一个笑眯眯的人,正是老狐狸秦舒颜。
“谢濯公子,久仰大名。在下秦舒颜,昆仑的守言人。”
守言人就是主神们铺在这世间的线人脉络。他们会负责将邪祟的事情瞒住,把意外知道真相的人送入不死城。
我以灵魄之体飘在谢濯身边看着这一幕,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谢濯会在与我成亲之后认识秦舒颜,并愿意相信他。
因为……他们都是瞒着世人,于暗夜中前行的人。
秦舒颜掌管翠湖台,一个看似混乱且会滋生邪祟伥鬼的地方,却在收集邪祟与伥鬼的消息。
“几个月前,忽然失去了你与邪神的消息,主神与我们都慌了好些日子。”秦舒颜拿着扇子晃悠了两下,“要不是看着世间邪祟之气在变少,我们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谢濯看了秦舒颜一眼,开口道:“我封印了他,在昆仑地下一熔岩洞穴之中。”
西王母眉头微皱:“目前只能封印?可有寻到彻底消灭邪神的办法?”
谢濯摇头。
我在一旁有些激动起来。
我有办法!只是,我的这个办法还得再等五百年。
五百年后,待谢濯能像玩耍一样使用盘古斧的时候,当他达到了功法巅峰的时候,便能将这个办法告诉他了!
再等等,就快到了!
但我现在无法将这些话告诉他们。
秦舒颜见西王母与谢濯都沉默了下来,又笑了笑,打断两人的思绪:“不管怎么说,如今他被封印,世间邪祟之气变少,就是好事。前几日守在不死城外的人也传来了消息,说在风雪结界之上,看到了主神霁传出来的信息,说不死城中的邪祟之气也大幅减少,谢濯公子的封印之举已经解了许多危难。”
谢濯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
“暂时向好,但还要寻到方法,彻底解决。”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秦舒颜笑眯眯地望着谢濯,“谢濯公子身负如此重任,为何要在昆仑娶一小仙?”
秦舒颜此言一出,西王母也充满探究地看向了他。
我更是默默地关注着谢濯脸上的神色。
只见谢濯沉默了一下,望着秦舒颜,正色道:“她已经是上仙了。”
说实话,听到这个回答,我有点蒙。
咱就说,谢濯,你在乎的点似乎有些偏……
“九夏飞升上仙是好事。但若无你相助,她……可能渡劫成功?”西王母眸光清明又犀利。
谢濯不卑不亢,声色也是平稳镇定:“她可以。”
“她若是可以,你为何要帮她?”秦舒颜也在一旁挑衅似的询问。
谢濯又沉默了一下,说:“她可以,却会很吃力。”
秦舒颜接着问:“你不想她因渡劫而重伤?”
“我不想。”
“为何?”
谢濯沉默。
“你可是真心爱上了伏九夏?”秦舒颜步步紧逼。
“我……”谢濯皱了皱眉,神色也有些犹豫不定,似乎极难抉择一样,“我不知道。”他困惑地望向秦舒颜:“我不知道。天雷落下时,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与她缔结了血誓。”
谢濯困惑的样子让秦舒颜一时有点语塞,他顿了顿,才道:“那你就是爱上她了。”
“什么是爱?”
秦舒颜被问住了。
谢濯继续困惑地发问:“若不是呢?若只是这片刻的混沌感受,抑或不知名的冲动,这也算吗?”
西王母与秦舒颜沉默着。我的灵魄之体也在一旁沉默着。
我是……我是万万没想到!
在与谢濯的婚姻里面,我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我直觉上便能回答的问题,听到了谢濯的耳朵里,却是这样的哲思之问!
这……
若上升到这样的高度,那我确实拿不准,之前我和谢濯成亲时,到底是一时的欢愉、冲动、渴望,还是这高深莫测的爱。
我……
我定了定神,望着困惑的谢濯,忽然便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哪一个人给过他真正长久的、坚定的、毫无保留的爱。
他的母亲未曾给予,族人也皆是冷漠以待,后来遇见的主神霁和鹊山的人,都只是短暂地在他生命里走过。
他感受了人间,感受了沧桑,感受了风花雪月,学会了温柔,读过了书本,行过千万里路,却从未体验过平稳、坚定的爱意。
他……在怀疑自己。
他无法将自己的情愫归纳于这世间某个字的含义里。
“那……若是换作他人,危急时刻,你也会与她缔结血誓吗?”西王母一直静静地听着秦舒颜与谢濯的对话,及至此时,又开了口,“这么多年里,谢濯公子见过那么多人,有多少性命攸关的时刻,为何你不曾与他人缔结血誓?”
谢濯皱了皱眉。
秦舒颜也点了点头:“是,谢濯公子为何只对九夏上仙特殊呢?”
我打量着谢濯的神情。他似乎在思考,并且思考了很久。而我隐约猜到了他的回答……
“她……”他说,“像狗一样。”
我就知道!!
我谢谢您了!
我能猜到谢濯这似曾相识的回答,但西王母和秦舒颜却被他搞蒙了。
这句“像狗一样”让整个密室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西王母严肃地开口:“谢濯公子,你为诛邪神,所作所为,我们皆看在眼里,八方诸神皆衷心感佩,但于个人私情上,我却不想你因为除了爱以外的任何缘由与九夏成婚。”
是,谁家的主神愿意听到你这样的回答,你成亲,却把自己的媳妇当成狗?
我的灵魄在空中叹息。
虽然我知道谢濯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确实当过狗,但谢濯的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恐怕完全无法理解。
西王母继续严肃道:“她是我昆仑的上仙,自幼于昆仑生长,我不想她在此事上受伤。你若……你若只是儿戏,这血誓,你还是解了的好。”
秦舒颜在一旁点头,似乎也觉得谢濯的话有点过分了:“而且,谢濯公子身份特殊。你与伏九夏缔结血誓,虽说你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但若邪神知晓了此事,定会对伏九夏动手。还是解了血誓,瞒住她为好。”
“我会瞒下此事,不让她知晓。但我雪狼族血誓无法解。”
西王母皱眉:“若是如此,九夏并不知晓此事,你大可不必与她说明血誓一事,只要不在昆仑举办婚礼……”
“我会与她举办婚礼。”
谢濯打断了西王母的话。
“缔结血誓,她便是我的妻。婚礼一定要办,我也会把她保护好。”
谢濯说得坚定,西王母与秦舒颜对视一眼,见他这坚决的态度,似乎并不是把婚姻当儿戏的模样。
西王母思索片刻:“谢濯公子,我乃昆仑主神,哪怕你在邪祟一事上于世间有恩,但在对九夏的事上,我不会允许你随意对她。”
谢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似乎对西王母的态度十分认可。
秦舒颜见状,越发好奇地打量起谢濯来。
话谈到这个地步,西王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只叮嘱了一句:“你将那人封印在了昆仑,你留在昆仑自是最好,只是这些事……”
“瞒住她,我知道。”
西王母点了点头:“但愿日后,你能确定自己是何心意。”
谢濯脚步顿了顿,没有多言,离开了秘室。
对于谢濯与西王母的这番对话,当年的我是一个字都不知道的。
六月初三,没见着西王母下逐客令,“我”便当西王母默许了,于是开始热火朝天地筹备婚事。
因为刚历了飞升上仙的劫,“我”的仙府被劈得稀巴烂,新房肯定是要找人花时间修葺的,成亲需要的东西也是要采买的。
于是“我”便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一共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是谢濯,负责盯住修葺房屋的事;一个是“我”,负责采买成亲用的东西。
结果没出三天,谢濯就用术法将房子修好了,还里里外外添了一些新鲜玩意,什么摇椅、茶具、好看的书架,将我本来简朴的小仙府装扮得热闹许多。
但采买东西的“我”,每天买完之后,总发现还有新的东西要买,前前后后花了两个月才办齐。
“我”自己算了个良辰吉日,将日子定在八月十八。
然后从那日开始,“我”便开始写请帖,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我日渐感受到了来自昆仑亲朋好友的压力。
西王母没反对不代表其他上仙不反对。
那时候,谢濯妖怪的身份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的。
许多仙人都来劝“我”不要与谢濯成亲,很多固执的朋友见“我”不听劝,直接与“我”翻了脸。
可他们翻脸,“我”也翻脸,在“我”将好几个不客气的家伙痛骂一顿并赶出仙府大门后,来劝“我”的人算是消停了。
而谢濯也看到了,自己妖怪的身份要在昆仑娶一个上仙有多么不受待见。
那时“我”告诉他:“我们的日子我们自己过,别人的话都不算数。我不会往心里去,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日久见人心,你是什么样的,时间久了,昆仑所有人都会知道。”
谢濯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现在看来,这个动作是有点像摸狗。但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我”抬手抓住了谢濯的手:“你信我,我一定在昆仑护着你!”
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在保护谢濯。
其实是他在保护我和整个昆仑。
八月十八,良辰吉日,我们成亲的日子。
这一天,“我”发出去的请帖没有一张得到响应。
连蒙蒙都不敢来。
似乎在昆仑,反对伏九夏与妖怪成婚已经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选择。
蒙蒙和另外几个朋友悄悄提前给“我”送了礼,他们要么是小精怪,要么是人微言轻,不敢特立独行。
倒是西王母,在我们成亲的当天,遣人光明正大地送来了贺礼,算是做了一个最为官方的表态。
成婚当晚,没有媒人,没有证婚者,也没有亲朋好友……
“我”与谢濯在昆仑的月老殿前,于相思树下,刺破了自己的掌心,令十指相扣,掌心相对,血脉相融,成姻缘之线,绕于彼此腕间。
完成仪式后,我带着谢濯回了仙府。
在洞房里,我们相对而坐,望着彼此,许下誓言:“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同样的话语从两张不同的嘴中说出,仿佛这一瞬间,便是那传说中的“两心同”,也是那传说中的“生死相依”。
不需要他人见证,我们在这一隅,天地之间,以山川为凭,风月为证。
“我”将我们手腕上的红线编出了一个好看的结,“我”一边专注地编着,一边说:“你一个人来昆仑,不爱吭声,不爱袒露情绪,也没叫来亲人朋友参加咱们的婚礼,不知道你之前都是怎么过的……但是,谢濯,希望以后你不要那么孤独了。”
谢濯沉默又认真地看着为他编红线的“我”。
“我”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红烛的火光在我们脸上跳动。
“我”注视着他,对他说:“咱们以后一直在一起。我陪你说话,逗你笑,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都像现在一样喜欢你。”
像小孩的誓言,最普通的字句,却似乎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点亮了一束光。
那光芒里有“我”的影子,也有红烛火光,微微跳动,荡漾波澜。
他眉眼温柔,唇角甚至带上了少见的笑意。
“好。”
他轻声应“我”,嗓音低沉。
系好的红线在我们腕间闪过一道光芒,随即隐没不见。
从此往后,岁岁年年,它将一直系在我们腕间。
此时此刻,重看这一幕,恍惚间,我想起了这根红线被剪断的那一天。
我也更深刻地明白了,那时谢濯眸光中的空洞,那光芒的熄灭原来那么令人窒息又绝望。
谢濯的生命里,从没有人许诺过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有“我”许诺了。
而我也……食言了。
我剪断了红线,不会与他在一起了,也不会陪他说话、逗他笑,我也……不喜欢他了。
剪断红线,反悔誓言,推翻过去,将美好与破碎全盘否定。
所以……他会癫狂,会疯魔,会用盘古斧劈开时空,只为回到五百年前“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会指责我说,剪了红线的我没有资格说我们要与过去和解。
他会说,我们这段姻缘无法延续,本质是因为我剪断了红线。
他说,是我错了。
我站在我的世界里,疯狂指责他的沉默与隐瞒。
他也站在他的茧房里,偏执得看不清姻缘崩溃的全貌。
我们在对对方的误解中,越走越远,直到这一场“生死”或者说“轮回”,将一切拉回“正轨”。
我的灵魄不会流泪,但我却在灵魄氤氲的白色光芒中,朦胧地看着谢濯,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看着他眼中微闪的光芒。
看着一个从雪狼族漂泊出来的魂魄,终于找到家的模样。
“谢濯,你有……多喜欢我一点吗?”
“我”歪着头,专注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问他。
但这个问题却让谢濯愣了愣,他唇角的笑意微微收敛。
当年的“我”看到的是沉默,是迟疑。
而现在的我看到的是思量,是慎重。
“我”忍住了失落,抿了抿唇:“没事,不急,日子还长。”
于是,在这个问题后,洞房花烛夜便也陷入了沉寂。
那时“我”是真的想着日子还长。
我们成婚后没过多久,昆仑开始有人失踪。
这是之前昆仑从没发生过的事,大家自然怀疑到了谢濯身上。
“我”飞升上仙后,统管昆仑守备军,为了消除大家对谢濯的怀疑,“我”日日带着谢濯出门巡逻,将那些闲言碎语都?了回去。
“我”告诉谢濯:“没事,你不喜欢说话,我帮你发声,你不喜欢辩解,我来帮你解释!”
再后来,有仙人来“我”仙府叫骂,谢濯收拾了那人并将其赶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谢濯打人,看到他面上出现了愠怒的表情。
而后他问“我”:“你在昆仑开心吗?”
“我”当然是开心的,安慰他之后,便没有再将那仙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而“我”没想到,那仙人从我仙府离开之后,竟然死掉了,被活活吃掉了……
流言甚嚣尘上。
西王母下令,“我”与谢濯不得出府。
“我”没有违抗命令,但有天晚上,谢濯不告而别。
“我”不知道谢濯去了哪儿,也不敢惊动他人,更怕自己出去寻找会给谢濯带来更多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