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书包放在书桌上,人也在桌前坐了下来。
书包打开,里面有几件薄薄的衣服,是夏天穿的。
他将衣服拿出来,又掏出几只洗干净的袜子。
书包最大的一层里还有一个夹层,夹层里有两本旧式笔记本。
他将两本笔记本拿出来,打开了褐色封皮的那一本。
这本笔记本被写的很满,尽是一个男人的生活记录。
谭东看得很仔细,任何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今天是第一天写日记,潘先生说要坚持写日记,对我们有好处。”
这是第一篇日记,日期是新历23年5月2号,涂涂抹抹改了很多地方,想来写下这篇日记时,这日记本的主人还识不得许多字。
“爹今天带我去潘先生家做工了,做了两张桌子,爹说一张是拿来吃饭的,一张是拿来写字的,我在潘先生家吃了午饭,有炒鸡蛋。”
这是第二篇日记,日期是新历23年7月12号。依旧有改的痕迹,却少很多了。
“潘先生得病了,去了县城医病了,没有人教书了,爹带着我去帮潘先生家收粮食了,爹说,做了今天的活,明天我可以睡到太阳出来。”
这是第三篇日记,日期是新历23年9月30号,这篇日记写得很粗糙,字迹歪七扭八,在时光的刻痕中显得更难辨认了……
“我没有去学堂很久了,黄二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生,是隔壁村的一个喂猪家的女儿,叫陈美丽……”
时间是新历48年12月25号。
“我结婚了,从今天开始,陈美丽是谭先民的媳妇了。”
时间是新历49年2月25号。
…
“刘老师是一个好老师,我很尊苟文(敬)他,他请我帮他做一扇门,我尽了很大努力,还是觉得这扇门做得不够好,刘老师说已经很好,要留我吃晚饭,我和他喝了一点酒,我很高兴。”
这是第十二篇日记,时间是新历55年4月2号。依旧有错字,却没有涂改,只是在错字旁写下正确的那一个。
…
谭东总算将一本日记看完。
他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合上了笔记本,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十一点半了,打游戏时间也没这么过得快。”
他翻开另一本笔记本,这是一本账本,借款人大都是谭先民。
谭东翻看很久,看见了一条另类的记录。
这一篇借据,字迹工整,表意明确。借款八十,借款人刘文。
刘文,正是谭先民口中的刘老师,也是谭东的启蒙老师。
每篇借款记录下都画了一条长长的红线,是已经还清的意思。
唯独借款人是刘文的那一条记录有些特殊,记录下画了两条红线,整条记录还被一个红圈圈起来。
谭东认得这意思。
刘文老师那一年生了病,最终没有医好,死前也没能还上这八十块。
账本只写了大半本笔记本,在最后一篇借据处,夹了一张老相片。
谭东拿起了老相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三男一女,两个大人,两个小孩。
他看了很久很久,左右手大拇指在照片上摩挲许久,或许是要将照片上的褶痕磨平……
他把照片夹回了账本,将两本笔记本塞回书包,又将书包放回柜子。
洗漱一番后,他躺在了床上,盖上被子,枕着双手,痴痴的看着天花板上美丽的吊灯。
他抽出了双臂,卷起左手袖子。
在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手环上雕刻着两个不同的图案,是首尾相接的两条长尾生物。
他轻轻的抚摸着手环。
这是他父母的一个朋友留给他的。
他的思绪回到两年前,那个冬季,他寒假回家,却再也没有家。
他看见被大雪封禁的村庄,看见几间冷清的房屋,看见如两口倒立的瓦罐般严密的盖在地上的两座土坟。
他痛恨这灾劫,痛恨自己,痛恨世界……
隔壁的李二叔交给谭东一个书包,说是他爸爸的一个很熟悉很要好的朋友留下的……
十二点了。
谭东伸出手关了灯,房间内逐渐被黑暗吞噬,只有窗外远处的一些灯光挤开密且急的雪投过来,在墙壁上映出点点光亮。
他的双手缩入了被窝,右手还在摸索着那手环上的两个图案。
他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