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1 / 1)

谢不逢的,幸亏不在大庭广众下的。文清辞顿了一下,忽然缓缓地摇了摇头。“怎了,爱卿?”文清辞眯着眼睛,看向了玉兰树枝叶隙。他的音与平日一样温柔、平静,但语气却格外笃:“于医一道,臣绝不会出错。”“所以陛下恐怕没有做昏君的机会了。”文清辞目似点漆,如一汪幽潭。往日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黑沉的眼瞳下。这一刻,被玉兰枝叶切碎的阳光,尽数洒于文清辞眼底。在顷刻间照亮这双眼瞳,出细碎的光。长发从谢不逢的指间滑开,落文清辞肩上。谢不逢看到,文清辞又垂眸了一下。“况且,安平将军事臣也非管不可的,”日光过分耀眼,文清辞的眼睫被晃得微微颤动了起来,“若臣不救他,这天下也再没有人能救他。”间,苍白的面庞,似乎都出了几分色彩。文清辞的这番,若由旁人出,会显得狂妄。但从他的口出,却如事情本该如似的寻常。在前二十年的时光,“医”为文清辞人的唯一主题。决手术日期后,文清辞更整日手不释卷。反反复复计算着麻醉药物的剂量。他将皇帝陛下远远地抛到了一边去。甚至差一点便又要将谢不逢遣他过去常睡的榻上。五日的时间过得格外快。转眼便到了当日和安平将军约的时间。文清辞与宋君然,还有其他几位太医一道,在太医令禹冠林的目送下乘马车出宫,入了将军府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安平将军府周围还和前一样,被重兵把守。早早知道消息的百姓,则围在附近的街巷边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文清辞始终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直到进安平将军府,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文大人,一切均已准备妥当。”太医带着文清辞走入了新修的“手术室”内。卫朝的床大贴墙而放,床面宽大且设有床架。这样非常不利于手术。这几日文清辞一边在太医署做准备,一边托人按照自己画的图纸,做了一张新床。新制成的木床,有半米宽,勉强能躺一个人,且比普通的床要稍高一点。这样更方便医从两边操作,不会出现弯腰探不到病人的情况。安平将军府特意腾出了一间空房,那张床便放在房间的正央。除外,房间的窗户也被改大了许,前遮光的花窗,已经被全部拆除。进门后,文清辞一边火给银质手术钳消毒,一边问一直守在这的霍一可:“将军大人禁食了久?”“大人,已经有六个时辰了。”“好,”文清辞将手的东西放在金属托盘上,侧身对霍一可叮嘱道,“一会你负责关注安平将军的呼吸,还有脉搏,并将这些数据告诉后面的医士,由他记于诊籍上。”“!”涟和事,众人都看在眼。现下没有人能否认,文清辞的那一套理论,在处理时疫方面很有效果。但……开膛破腹摘除器官,这对于大数人而言还有些超过了。也不所有太医,都站在文清辞这一边的。和态度向来暧昧,会和稀泥的禹冠林不同。其余上了年纪的太医,均光明正大地对表示不理解。也有部分年轻太医,对持怀疑态度。文清辞单凭太医令与翰林的身份,便可以将这些音强压下去,但他并没有这做。今日文清辞来安平将军府时带的,均自愿同他来到处的太医。其大部分,都去过涟和的。手术前的准备已经全部结束,安平将军也吃了丹丸,陷入了昏睡。

确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文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和宋君然对视了一眼,接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妥当。文清辞的左手提笔还好,拿刀却格外困难。这台手术需要钩牵引开肝脏,因能由宋君然来搭手。“开始吧师兄。”“好。”时正正午,刺眼的阳光落到房间,正好照亮一室。文清辞右手拿起银刀,缓缓在安平将军的右上腹肋缘下斜切开口。血腥味瞬间溢满了屋室。尽管早做过心理准备,但包括宋君然在内的所有人,还不由自主地在这一刻皱紧了眉。文清辞却始终面不改色,并不时开口,指挥宋君然按照自己所那样,将肝脏和腹直肌牵引了开来。“把纱布拿过来,放在这。”“。”早有准备的医士,立刻按照他的那样,将温盐水纱布垫在了伤处。他答得虽利落,但手上的动作,还不免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没事,”文清辞缓安慰般对他,“出血不,暂时没有大障。”这文清辞在时代的第一场手术,意义非常重大。他心虽也紧张,但却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因为文清辞的镇,房间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不少。神医谷除医学外,暗器与轻功同样闻名于江湖。文清辞的手指力量虽弱,但极其灵活。做完这一切后,视野终于清晰,文清辞工具将胆囊袋轻轻提起,开始了最关键的切除。……房间气氛凝重。而安平将军府,众人已跪在了佛堂。将军夫人从手术开始起,便不断在磕头。嘴更反复念叨着经文,祈求平安顺利。见房间半晌都没有半点响动,跪在佛像前的詹明江忍不住有些犹豫地转身,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人。“娘亲,你这长时间都没有动静,那边……”“明江,不可胡言,”双手合十、闭眼跪在佛像前的将军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停顿几秒后睁开眼缓道,“有文大人在,必不会有事。”她嘴虽然这样,但音仍不免因紧张而变得干涩。“……,母亲。”詹明江抿了抿唇,再次于佛像前,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时,不安平将军府面着急。外面围观的百姓,更加着急。窃窃私语,传遍了府外的空地。“前要久来着?”“好像不到一个时辰吧。”“岂不马上就要到了?”“对……”房间,记录脉搏与心跳的纸已经写满了两张。霍一可再一次将手,搭在了安平将军的腕上。心情虽已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但他手心的冷汗仍在提醒自己,今天这一关并不简单。他忍不住在记录数据的间隙,抬眸向文清辞看去。身着窄袖白衣的他,仍刚才那副表情。不过到底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文清辞的脸色要比一开始的时候苍白许,甚至就连嘴上都没了颜色。……文大人的身不好。见状,霍一可的心,忽然揪了起来。而站在文清辞身边的宋君然,更早早就咬紧了牙关。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关注着文清辞。和他们不同的,时的文清辞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和纠结自己的状态如何。他的世界,剩下了温热的脏器,还有握在手的那把银刀。文清辞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但那双墨黑的眼瞳,却依旧冷静。“银盘拿过来。”清润又有些疲惫的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终于,病变的脏器被切了下来!站在文清辞背后的医士的心重重一跃,立刻托着银盘走上前去,将它接在了手。“换针。”“!”方才一片死

寂的房间,在这一刻重新活了起来。直至时,安平将军的脉搏,依旧平稳。周围的太医的目光,瞬间透出了喜悦。但主刀的文清辞,却自始至终没有被外界的情绪影响半分。他银针仔仔细细地缝合胆囊床。确认脏器没有渗血后,才开始最后的关腹、缝皮。最终按照计算出的剂量,将麻药的解药给安平将军服了下去。“咳咳……再过两炷香的时间,将军便会恢复意识,”文清辞给一边的医士叮嘱道,“这段时间千万记得继续号脉,等他醒来后,与他,不要让他睡过去。”“,文大人。”医士连忙点头,将文清辞的记了下。冷汗从文清辞的额间坠了下来,落在了手臂上。时的他浑身发凉,失了力气,但还轻重复了最后一步的重点:“可以清理伤口了。”在手术结束放下银针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疲惫终于向文清辞席卷而来。“……成功了?!”“安平将军的脉象仍平稳!”没来得及喜悦。耳边的音,忽然变得无比缥缈。文清辞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踉跄着差一点便要倒在地上。“文,文大人?”听到周围人着急的音后,文清辞还没有来得及摆手告诉他自己没有事,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倒了下去。还好,还好自己坚持到了现在。——晕过去的那一刻,文清辞忍不住于心底庆幸。------------------------------文清辞隐隐约约觉察到,自己的额间有一点冰凉。似乎有人将浸过水的丝帕,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他的动作非常小心,放完丝帕后,又缓缓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对方的手指修长有力,手心上覆着一层薄茧,应当握剑留下的。剑……文清辞的思绪一点点清晰了起来。握着自己手的人谢不逢。意识到这一点后,文清辞努力活动右手,想要握。昏睡的文清辞,几乎没有什力气。再怎力,手指也微微弯曲而已。但谢不逢却在下一刻握紧了他的掌心。接着,耳边便嘈杂了起来。“……醒了,他没事。刚才劳累过度,又有些暑而已。休息一下便好。”“久?”“呃,大概三个时辰吧。”这宋君然的音。来不及想,文清辞再一次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他嗅到了一股甜香。文清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头顶,一片浅青色、绣着兰花的床幔,看上去有一点陌。这不太医署?文清辞顿了一会终于想起,时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忘檀苑。这废帝当年赐给他的宅院。忘檀苑位置非常方便,离将军府也不远。唯一的遗憾,面积并不太大。躺在卧房的文清辞,隐约听到了院外百姓的音。……他们似乎在庆贺着什。而房间的甜香,正从桌上的小碗透出来的。“醒来了?”宋君然的音,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咳咳……师兄。”文清辞开口后方才发现,自己的音有些沙哑。宋君然走来将手搭在了文清辞的额上,顿了几秒后:“退烧了,看来我算的时间还算准确。”接着,立刻将晾在一边的水端来,缓缓地送入文清辞口。一杯温水下肚,文清辞干痛的咽喉逐渐恢复了过来。额间虽还有些刺痛,但思绪已经逐渐变得清晰。他忍不住向宋君然的背后看去。……谢不逢在哪?注意到师弟的眼神,宋君然忍不住“啧”了一下,问他:“怎,在找谢不

逢吗?”“……对。”“他被我叫到厨房去了,”到这,宋君然忍不住了出来,“我听师弟前些年一直照顾他,还给他做吃的。怎也得有来有吧。”文清辞这才反应过来,放到桌上的那碗甜汤,就谢不逢做的。“为何要做这个?”文清辞的音还有些沙哑。他隐约认出,桌上摆着的应当桃胶银耳凤梨甜汤。这种汤流行于松修府周围,做起来非常复杂。文清辞也吃过一次,便因过分甜腻而再未尝过。这一次,文清辞清清楚楚地在宋君然的脸上,看出了“大仇得报”四个字:“自然我托人告诉他,你自小喜欢这个,在谷内日日都要吃。”谢不逢并没有什厨艺,宋君然本以为他去糊弄一下。没想到被支到厨房后没久,他便派小厮来问,文清辞儿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什。看样子要认真做了。本着给谢不逢找麻烦的心理,宋君然便将“桃胶银耳凤梨甜汤”这个答案,告诉了小厮。也亏如,谢不逢才没有发现宋君然在故意整自己。间,房间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谢不逢。宫外的谢不逢依旧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衣,墨色微卷的长发,被高高束于脑后。乍一眼看去……就像到了当年似的。而谢不逢的手,还端着一小碗。见宋君然的脸上意未消,担心师兄暴露,不等对方站,文清辞便强撑着起身,将题从汤上转走,“咳咳……陛下,我们何时宫?”他轻问。果然,宋君然立刻蹙眉:“你的身虽侥幸没什大问题,不再躺着,但也禁不起再折腾。今日还乖乖地在这休息吧,去做什?”他的表情非常严肃,显然将甜汤的事忘到了一边去。谢不逢缓缓坐在床边,将碗放到了一旁,扶起了正在艰难起身的人。文清辞终于看清,这碗面盛着的,祛暑的绿豆汤。“好好休息,宫的事明日再,”谢不逢的语气没有商量,“吃饭吧。”他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若不宋君然,文清辞完全看不出桌上的两碗汤都谢不逢自己做的。“陛下的对,”见状,宋君然又想起了自己的杰作,他忍不住挑了挑眉,“师弟尝尝,你从小就喜欢……”他怎又将这件事想了起来!“师兄——”担心宋君然于心胡思乱想,当他骗谢不逢的事实暴露出来,文清辞立刻开口打断了对方,“咳咳……你,你可以出去一下吗?”宋君然不由一愣:“为何?”闻言,就连谢不逢也略带疑惑地看了过来。文清辞的视线迅速从房间扫过,然后缓缓地落在了那碗桃胶甜汤上。他咬了咬牙,缓缓闭上眼睛:“因为…因为我的手提不上力气。”“所以需要陛下来帮我……帮我将汤端起。”完这番,文清辞的脸便唰地一下变得通红通红。羞耻,实在太羞耻了。虽然自己的确提不上力气,但再缓一会,起身坐在桌边吃饭也不问题。但为了快点将宋君然赶出去,文清辞能如。宋君然当即瞪大了眼睛。怎事!谢不逢给师弟灌了什汤?随着文清辞音的落下,谢不逢的脸上忽然出了几分意。他轻轻扶着文清辞坐好,接着起身走到桌边端起了甜汤。同时不忘沉问宋君然:“宋公子不走,还想看些什吗?”语毕,便叫来小厮,将“忙了一天的宋公子”带到了他的房间。不过转眼,房间便剩下了两人。在床边的文清辞,终于长舒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放松下来,谢不逢便端着正好温热的甜汤走了过来。一身玄衣的谢不逢,替文清辞将碎发撩到了耳后。接着调羹搅了搅桃胶汤,缓道:“你师兄,你自小喜欢这种

汤。”时,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过分贴近,谢不逢刻意放缓的音,配着调羹轻触瓷碗出的叮当,听上去格外危险。文清辞顿了一下,正准备点头却听谢不逢:“但据朕了解,爱卿并不喜欢如甜腻的东西。甚至就连玉兰花粥,也放蜂蜜。”……谢不逢喜欢文清辞,将对方的一切喜好与口味,都记在了心。他甚至不听到宋君然的心就猜出,对方言在故意欺骗自己。“那……”那陛下为何要听宋君然的?文清辞的还没有完,后面的音便被谢不逢的动作所打断。有什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贴了上来。他的舌尖一痛,接着便被甜丝丝的凤梨味溢满。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了一起。顾念到文清辞的身,这个带着凤梨香的吻,从未有过的温柔。谢不逢轻轻地将文清辞拥在怀,辗转着细吻着每一个角落。甜腻的味道,一点点将两人包裹……文清辞的思绪,瞬间乱得不成样子。原来谢不逢将计就计,熬这碗汤,目的竟在处?卫朝的皇帝,果然不做亏本买卖!谢不逢继位后,雍都便再也没有了宵禁。一到晚上,街道上全行人,一幅天上街市的热闹景象。文清辞又好好地歇了几个时辰,直到戌时终于恢复。他在床上躺了半日,暂时没有困意,索性与谢不逢一起,走出了忘檀苑。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谢不逢直接借着雨伞,遮住了二人的身影。文清辞的身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们并未走远,走到忘檀苑外的巷口,便停了下来。文清辞看到——彩绘的宫灯,照亮了整条街道,偌大的空地上,满售卖零碎的商贩。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的不像样子。不远处还有人围坐一团,听一个书打扮的男子,眉飞色舞地讲着今日上午,发在将军府的事:“……那个姓文的太医,可真神了啊!据切了胆后,没过一个时辰将军大人便醒了过来!除了刀口还隐隐作痛外,身上再无一点不适。”“我正有一好友,在将军府内当值,据他啊……彼时将军府上,也异象频频。”书非常夸张的压低了音。众人惊呼过后,他又抚了抚胡须:“现在人人都,那位文太医,天上的天医贵人下凡,来渡劫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听到这,文清辞终于忍不住了起来。“怎这离谱?今日我也在将军府,怎没有看到什异象?”这个时代的人,无论做什事,都要将他们与鬼神联系起来。文清辞虽然已经习惯,但听到这番,他仍不免觉得好。同时被夸得脸颊泛红。没想谢不逢并没有应他的,而一点点握了文清辞的手心。谢不逢的力气格外大,文清辞不由皱眉:“陛下,怎了?”雍都长街上,细雨如花针。一切都隐在了云烟的背后……谢不逢垂眸向文清辞看去。雨雾将文清辞的五官衬得愈发温柔出尘,刚才从昏迷清醒过来的他,唇上没有血色。有额间的一点朱砂,泛着刺目的红。看上去同神龛的仙人没什两样。谢不逢轻轻摇了摇头:“朕在想,爱卿……不会真的来渡劫的神仙吧?”语毕,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地将文清辞搂在怀。谢不逢呢喃道:“朕怕爱卿渡完劫后,便如本的那样不要朕了……”他的音,透着浓浓的不安。像真的害怕文清辞从自己怀飘散一般。借着撑伞的动作,文清辞的余光忽然看到——谢不逢的手心,有一个被挑破了的水泡。他并不怎会做饭,这个水泡应当方才熬汤的时候烫出来。文清辞的心随一痛,他忽然在这一刻明白过来。

…谢不逢虽猜出宋君然在骗他,但担心猜错、担心自己真的喜欢那汤的他,还因为那百分一的可能,心甘情愿地将它熬了出来。文清辞的鼻间,忽然一酸。“不走,臣自然不会走。”文清辞的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缓缓抬起右手,笨拙地抱谢不逢,一下下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如同安慰。下一刻,忽有一滴眼泪,从正微着的文清辞的眼角坠了下来。“爱卿到做到……”雍都嘈杂的街市上。有一把纸伞,将他们与周遭众人隔绝。“一到做到。”借着雨伞的遮挡,文清辞轻轻将泪蹭在了谢不逢的肩上,接着忽然踮起脚尖,屏住呼吸、在谢不逢的唇角,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吻。像一小蝴蝶,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