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的动作很轻,像是要将梅花,从文清辞的脖颈间摘下。文清辞蹙眉,当下按住了那作乱的手,他压低了声音警告:“这里是前院。”“朕知。”谢不逢缓缓地用目光描摹着镜里人的眉。同时将文清辞的手回握于掌心。他望着镜子里的人说:“爱卿说好来半个时辰,但现在过了近个时辰。”谢不逢竟在这里和文清辞斤斤计较了起来。同时笑了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朕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太医署这面镜子还不错?”谢不逢的声音同往常样平静,难以辨情绪。如在锦仪宫里处理公务似的。但说完话后,却如巨型犬般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文清辞的发顶。“别胡闹了,陛下。”开了两扣的披风,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文清辞的语气很是严肃,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的杀伤力。谢不逢进门之后没有反锁。现在正是白天,太医署里人来人往,侧殿随时都有可能迎来访客。背后的人仍副探雪寻梅的架势,不为自己的话所动,文清辞终于忍不住咬牙:“放开我,谢不逢!”谢不逢的手指忽然顿。少年时文清辞总是“殿下、殿下”的称呼自己,现在又换成了“陛下”。此时文清辞直呼他大名,谢不逢非但没有点不开心,甚至还要他再这么唤上两句。但还未等谢不逢得逞,侧殿外突然传来“刺啦”阵刺耳的响动。侧殿紧掩着的门,被人用力重重从外推了开来。身青衣的宋君然带着药箱出现在了门外。他磨牙凿齿:“皇帝陛下,师弟有伤病在身,不像您皮糙肉厚,得起折腾。”什么皮糙肉厚?简直是没脸没皮。要不是我取药过来,他还在这里做什么?衣冠禽兽,卑鄙无耻!宋君然心里的话,像夏天的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密密麻麻堪称吵闹。就连生来习惯了恶意的谢不逢,都不由皱眉。谢不逢神,文清辞立刻趁机穿好披风,推开对方的手走到了边。“辛苦师兄了,我先把药拿走,用完之后再还给你。”他走到宋君然身边,将疤的药从药箱里拿了出来。宋君然边脸警惕地盯着谢不逢,边缓缓点了点:“行。”末了又突然补充:“这药你自己上,若是有看不到的地方,那就来找我。”“好,我知了师兄。”……虽然是自家师兄,但到宋君然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文清辞还是尴尬得不敢抬看他。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了起来。他余光瞧,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蹙眉走到了案那里。接着忽然话里有话地说:“宋公子的话,向都这么多吗。”话多?宋君然这话的确不少,但是他今日进屋后明明还没说几句……文清辞顿了下突然意识过来——师兄十有八九正在心里痛骂谢不逢!……是师兄他究竟骂了多少,竟然逼得谢不逢说出了这番话?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今日终于迎来了个难得的大晴天。天刚亮没多久,有驾马车自太殊宫驶出,缓缓穿过长街,停在了雍都城南的安平将军府门外。知文清辞要来,安平将军府上的人早早等在了这里。车还没有到府门口,文清辞透过车帘看到。——安平将军府周围,早早被重兵把守,街上个人也没有。府里的那个公子,全都穿上了朝服。将军夫人甚至也和他样,换上了命妇的翟衣。时节虽过了处暑,但秋老虎的余威仍在。远远看到这幕,文清辞都觉得有些热。“——文大人到。”
伴随着厮刻意提高、变得格外夸张的声音,文清辞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位名叫霍可的太医,紧跟着他从后面的马车上跃下。文清辞顿了下,不等守在安平将军府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先快步上前向几人鞠躬拱手:“太医院文清辞,过将军夫人、詹大人。”在来之前文清辞打听过了,安平将军的大儿子,之前直和他同驻守北地,此时站在外面的,应当是安平将军在兵部任职的次子詹明江。“不敢当,不敢当——”“过文大人,久仰大名!”詹明江被文清辞这礼吓得浑身颤。连忙拱手弯腰回礼,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文清辞和谢不逢的系,全天下人都知。他自然不敢将文清辞,当作普通的太医看待。但……哪怕是男风盛行的前朝,都未曾有过男后。所以自己究竟应当如何称呼他?谁能到还没个出答案,文清辞先步客气了起来。詹明江的额上,瞬间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身体也止不住地发起抖来。看出对方的紧张与窘迫,文清辞立刻说:“我今日既是以太医的身份来到此处,那叫我文太医就好。”“对,”霍可忙站在旁点说,“文大人向随和,在太医署的时候,我都是这样称呼他的。”文清辞笑着点,柔声问:“不知将军大人,现在在何处?”“是是!”詹明江终于缓过了神来,他起身向文清辞做了个“请”的动作,快步带着对方向院内走,“文太医,这边走,家父今天早晨又犯起了病,原本他也要同我,在府外迎接您,不今日竟疼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实在是失礼。”“将军大人病还未愈,好好休息才是最要紧的。”文清辞的声音轻缓而温柔,莫名使人心安。听到他的话,昨天刚才还紧张得直冒冷汗的詹明江,都忍不住点点放松了下来。文清辞“仙面罗刹”的名号传得太过响亮,全雍都的人都听说过。今日文清辞前,他也不免有些害怕……到后才知,文清辞没有象中那样难以相处。到这点后,詹明江不由转身和将军夫人对视了。两人都在此刻长舒了口气。虽过两天,但是文清辞的身体仍酸软无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他的脚步不快动作也很轻。生怕不留神,就将脖颈与手臂间的痕迹露了出来……神医谷的药膏非常好用。就连蛇咬的伤疤,都能除。但是文清辞皮肤过苍白,红痕落在上面格外刺。……直到现在梅迹仍未消散。“文太医请,家父正在此屋——”詹明江将门推了开来。下刻,满室的苦气与烟雾,从房间里面涌了出来。听到外面的声音,躺在榻上的安平将军强撑着要起来行礼。状文清辞连忙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说,“将军大人,快快休息。”“麻…麻烦文大人了……”安平将军无比艰难地说。文清辞连忙摇轻声说:“这是在下内之事。”身为名将军,他虽五十多岁,但体格依旧健壮。与身上的肌肉不搭调的是,他今日不但脸上蜡黄无光,甚至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太清。明显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看到他这模样,站在不远处的将军夫人,也不由偷偷地用手帕擦了擦角。安平将军府的气氛格外凝重。安平将军的病,在现代完全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年代,几乎是半脚踏入了鬼门。将军府里的人,之前几乎不抱希望,没用了文清辞开出的药方后,疼痛还的有所缓解。但那个方子也的确如他本人说的样,治标不治。用了之后虽能止痛。但人还是天天、肉可
的虚弱了下来。今日天朗气清,气温定会继续升高。文清辞嘱托将军夫人与詹明江更换衣物后,开始望闻问切,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触到对方手腕,文清辞方才发现,安平将军的体温高得不像样了。他方才应当是在强打精神,与自己交流。假如没有文清辞,安平将军府众人,八成然绝望。故而当初听到文清辞的法时,他虽也惊诧、害怕,但后来也孤注掷,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受时代限制,文清辞没有办法进行影像检查。但是肤色蜡黄还有体温不断升高,与非常明显的腹痛,达到了手术指征。看安平将军的情况,也不该再耽搁了。检查结束之后,文清辞缓声对霍可说:“脉弦滑数……应当尽快准备。”闻言,霍可立刻非常配合地将文清辞说的话全都记了下来。接着问:“应做何准备?”能进太医院的,谁能不对“医”有两的执念。接受了文清辞那套理论后,他也不由跃跃欲试起来。看到霍可这兴奋的样子,文清辞笑着轻轻摇了摇,接着转过身继续问安平将军:“不知将军大人可曾患其他病症?或是曾心肺刺痛。”停顿几刻,安平将军慢慢摇,有些艰难地说:“没,没有……”闻言,文清辞不由松了口气。万事万物皆有风险。做手术之前,必须先确认安平将军有没有心脏方面的病症。“从未有过?”文清辞忍不住再同他确认了次。安平将军了半晌,终于郑重点:“对。”“那就好。”来也是,安平将军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假如心脏有问题,他八成难以活到今日。“文大人打算何时开始?”霍可问。文清辞了会,轻声说:“再过五日吧,我需先做好准备。”胆囊切除手术很是常,上世文清辞虽学的是中医,且大二意外身亡,但他的养父,前些年也做过这个手术。当时在医院照顾他的文清辞,也因此而了解到了些知识。例如最传统的开放胆囊切除手术,在现代早被淘汰。现在手术多以腹腔镜完成,术后有三个点状的伤疤。……传统的手术方式不但伤口愈合速度较慢,且手术还需全麻进行。麻醉或许就是在这个时代,做手术时所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到这里,文清辞不由抿紧了唇。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文清辞又叮嘱了安平将军还有他的家人几句,和霍可走了出。今日万里无云。阳光落在文清辞的身上,将他脸色照得愈发白。将要登上马车时,直在观察文清辞的霍可,终于忍不住叫住身边的人,有些犹豫和不确定地问:“文大人,您在什么?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话说出口后,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问。……假如文清辞的遇到了问题,自己也没有办法。况且像他这样的名医,的愿意承认自己也会遇到难题吗?多嘴,是多嘴。就在年轻太医百般纠结之时,文清辞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缓缓点说:“对,是有个问题,不过……也不算非常麻烦。”文清辞的语气无比诚,听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闻言,霍可不由松了口气。接着问:“大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切除胆囊时,应全身麻醉,方才我是在这个。”“麻醉……您之前不是尝试过吗?”霍可起,兰妃生公主的时候,文清辞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文清辞缓缓笑了起来,他自然也记得那件事。其实他很早就有了研究
麻药的法——文清辞在几年前,找来了味能够麻痹神的毒药,加以改造将它当作麻药使用。连动物实验,都做过几次。直到兰妃遇到危险,自己终于将它用在了人的身上。彼时自己没有记忆,不确定能把控好剂量,因而着……假如实在没有办法,自己就用血来给兰妃解毒。但是现在,文清辞却不会再这样做了。这种行为对自己和病人,都非常不负责任。况且……如果自己的出了什么事,谢不逢又该怎么办?“对,虽有过次尝试,但我还需要几日的时间来确定剂量。”“明白了!”霍可不由松了口气。两人从安平将军府早上出来的时候是正午,红日悬于高天,街上暑气蒸腾。文清辞的脸色,也被照得愈发苍白。霍可被文清辞的脸色吓了跳,连忙:“好了,文大人您快些上车吧!今天外面实在太晒,不能再站在太阳底下了。”“好,我先回宫吧。”文清辞缓缓点。就像霍可说得那样,文清辞的确也被这大太阳晒得有些难受。他的有些昏沉,连带着周遭的景致,都变得迷糊起来。直到坐上马车,回到阴凉处,文清辞的感觉方才变好了些。随着阵轻响,马车驶离重兵把守的安平将军府,向另条繁华的长街而。这架马车上虽无任何特殊装饰,但它自此处出来,周围百姓仍是将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车上。隔着不厚的马车壁,文清辞听到——有百姓在街上,讨论着安平将军的病情。“……这是谁?来将军府探病的吗。”“应当是吧。”“说不定是来将军大人最后面的呢!”“陛下是……每每遇到与这太医有的事昏了,他怎么能任由那个人拿将军的死活开玩笑?”将军府人多口杂,手术的事情传了出。现在,大半个雍都的百姓,都在观望此事。除了好奇与期待手术结果的人外,还有部人,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不相信文清辞的手术能够成功。还将这件事,与从前那些传闻结合到了起。接着认为,谢不逢这是被美色冲昏了脑。文清辞缓缓放下竹帘,攥紧了掌心,慢慢地闭上了睛。这场手术对自己而言意重大。假如手术能够成功,那么卫朝百姓定能彻底放下对自己的怀疑,自己的理论也能顺畅地传播。而手术的意,也不止于此。安平将军愿意信任文清辞,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医术,更是因为谢不逢。——当今圣上正在以个皇帝,甚至整个帝国的信任,为文清辞背。被世人误解了十余年的文清辞,不在意自己又增加条“罪状”。但是他点也不愧对谢不逢对自己的信任。更不有人因这件事,认为谢不逢任人唯亲、昏庸无。马车缓缓驶回太殊宫。不知是中暑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文清辞回到太医署时,不但脸色苍白,甚至就连脚步也变得虚浮了起来。他这样子吓到了霍可。年轻太医连忙放下手上其他事,将文清辞扶回了住处。刚走到院外,门“吱呀”声敞了开来。“爱卿——”谢不逢话没说完看到,那个姓霍的年轻太医,正扶着文清辞的手臂,脸忐忑地看着自己。文清辞长发披散,薄唇紧抿。就连鸦黑的睫毛,也在无力地颤动。整张脸上,剩下那颗朱砂痣,还有点颜色。浅琥珀色的瞳,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冰冷。霍可背后寒,本能地要下跪行礼。谢不逢缓缓将文清辞扶了过来,同时冷声:“不必,退下吧。”“是,是陛下!”霍可松了口气,他顾不了那么多,立刻转身向前院跑。
而等他走后,虚弱无力的文清辞终于慢慢地抬起了瞳,朝谢不逢看。身玄衣的谢不逢,眉紧锁:“朕说要同,爱卿非将朕打发回来。你看你的身体,万在外面出了事该如何?”谢不逢的语气乍听冷冰冰的,但是有他自己才清楚,刚才那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么的紧张。“今日就在屋内好好——”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文清辞打断。被扶着站在门边的文清辞,忽然仰向谢不逢看:“……陛下,臣有些疲惫,可否抱臣回?”他轻轻地笑着说。正午的阳光穿过玉兰花树的叶,化作片片圆镜,碎在地上。漂亮的瞳,因刺的阳光而微微眯起。文清辞的声音随着身体的虚弱,而变得格外轻。轻到谢不逢差点以为,方才那句话是自己生出的幻觉。……清辞他方才说了什么?这是文清辞第次主动要谢不逢抱自己。皇帝陛下将自己刚才要说的话,通通忘了个干净。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时间竟然忘记应该如何拥抱。“咳咳咳……陛下?”直到文清辞忍不住轻咳,谢不逢终于缓过了神来。他弯下腰,心翼翼地将文清辞抱入了怀中。转身抱着对方走入院,坐在了那棵玉兰树下。初秋的玉兰树,还是片浓绿。树下的草地也未发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文清辞看到……手边的案上,放着两的玉杯。而杯内则盛满了酒液。“陛下,那是梅子酒吗?”文清辞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点熟悉的清香。“对,”谢不逢边替文清辞整理额间的碎发边说,“你师兄说,你在谷内泡了梅子酒,还没来得及喝几口。”文清辞猜,这句话定又是谢不逢从宋君然的心声里听到的。原话八成是宋君然在愤恨,自己师弟连梅子酒都还没来得及喝几口,就被谢不逢拐到了这里来。宋君然也没少游历江湖,他早将各种方言里骂人的话,都学了个遍。也难为谢不逢从那些污言秽语中,寻找有用的信息了……到这里,文清辞不由笑了下。“爱卿笑什么?”“没什么,”文清辞清了清嗓子,将视线落回了梅子酒上,“臣尝尝。”“它本就是给爱卿准备的,”谢不逢皱眉,“但要等爱卿缓过来些才能喝。”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微风吹过,将点点酒气,吹到了文清辞的鼻尖。沉默片刻,文清辞忽然抬看向谢不逢。他忍不住问:“陛下,您如此支持臣,没有过假如臣失败了,那当如何?”语毕,文清辞不由屏住了呼吸。身为皇帝,且能够听到世人心中恶念的谢不逢,不可能不知这切意味着什么。谢不逢忽然缓缓地笑了起来。他低吻了吻文清辞的长发,沉声于对方耳畔,用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假如成功,那朕能与爱卿名垂青史。”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苦香似丝带,将两人缠绕。文清辞的心情忽然紧张了起来。“假如失败了……”谢不逢将文清辞的长发缠在指尖,接着微微侧身,看着那双漆黑的瞳喃,“那朕就为爱卿,做个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