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倒谢(2 / 2)

这位小成宗师出身玄武岛散修,为薛武亲自出面招徕派遣到了此处,虽然修为多年未有长进但是手上刀剑合击之术已臻化境,又还有诛仙四印傍身,哪怕是东祖神洲之中的渡劫大宗师到此也有一战之力。

这股强悍的战力在黄金城中盘踞多年,随时监视着长生天陵墓的风吹草动,同时也监视着由天上密道进出中洲的西洲白夷们是否有不轨的图谋。

只不过这五位中坚战力之中最为强悍的那位半步渡劫的小成宗师,刚刚被一剑穿心在了这方小楼的楼顶之上,他手上的刀非剑只与古剑泰清硬碰两招,便被手持古剑泰清的修士运转天元弹飞,随后便被一剑穿心死在了此处小楼顶端。

他死了,他的部下与其他的长生真人,渡劫修士也早在半年的围剿之中纷纷死在了古剑泰清之下。

面对谢澜升,他们甚至没有出逃报信的机会。

谢澜升坐在顶层的窗台之上,听着楼下的蛮狗们疯狂的嚎叫着。这些失去了一切约束与人性的杀人机器每次结束战斗后还要在野兽一样的叫喊之中将敌人分尸,让自己也浸泡在血液之中。

他用天元化去了泰清之上还存有温热的血,借着微微发起光辉的天元你能发现谢澜升与薛佑离长得惊人相似。

想来若是薛佑离面上没有那道巨大的伤疤,也会如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样坐立窗台上,沐浴着整个黄金城的光。俊美的眉目容颜引得楼下的风尘女子们对着他掩面窃笑,在她们妆容精致的面上惹起阵阵红晕。

谢澜升笑了笑,赢得在楼下女子的又一阵嬉笑。他在她们的视野的盲区收剑入鞘,微微调息。

属于长生天的神力在他体内激荡着,他的修为还在因此飞速提升,或许再有半年就能达到类似地仙的境界。

他看向窗外,黄金城的夜景与听潮,江漓的截然不同,不干涸的与焦虑如同河流流淌在黄金城的灯光之中。

五洲四海的各种奇珍被破烂一样的摆在地摊之上。一旁的一排奴隶囚笼之中,白夷女子,北荒女妖还是长耳精灵都被同家畜一样拴着铁链。青楼红场的风月女子们花枝招展的行走街头招徕客人,给偌大的黄金城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让人血脉贲张的氛围。

交错杂乱的街道是血管,金钱与是血液,黄金家族则是绝对的心脏。

这就是黄金城,黄金城的夜景是属于贪婪,和罪恶的。与江漓,听潮当然不同。

与帝都崇京也截然不同。

谢澜升的思绪飘回帝都崇京,也飘回遥远的过往。

那一年三月后的朔九日,是立春后的第一个晴天。此时正是帝都百花盛开的日子。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城中的贵族仕女们都会成群结伴前往城南踏青,但今天却没有。因为谢家家主早在年前就订好了这一天是谢家长子和黄金城主美若天仙的女儿大婚的日子。

那一天送礼的车队一直从城南的宣武门排到城西的谢家大院门口,全天下的名门贵族地方豪强和西域各国的使节送来数不清的重礼。南国的豪门财阀搜罗来了渔女们一生只能找到一颗的黯珍珠,马车那么大的座珊瑚。北方的隐居名医们带着刚从雪山峭壁上摘下来的雪猿秘药,西白夷洲的方士们拿出了奇异的方术造物与昂贵的炼金材料。

他们都幻想着,幻想着着今日大事之后,与谢家搭上关系的自己能在帝都之中有一丝一毫的话语权。

为黄金城主女儿送亲的队伍进城了,大漠里那个一向高傲的黄金城主人让他的宝贝女儿携带着大过人头的夜明珠,北方西凉古国的黑色皇冠和从西洲抢掠来的金发奴隶。在一向看不起他的帝都贵族们面前展示傲人的财力。

这些数不尽的奇珍宝石只要拿出一颗换取口粮就能救济数万西北旱灾里饿死的平民,那些名贵药材与珍贵的古董只要一件足以换来用来治理西南泛滥洛水的费用。

但这些都只是如果,这些数不尽的珍宝都只会在谢家大院门口的杂役清点记录后存入谢家的库房中,之后可能百年间都不在现世。

各有图谋的人们在那天一同进入帝都,送礼队伍中的不过时一小部分而已,更多的人都是在观望。

他们都想在这场离朝历史上最大的权利洗牌里努力去获取什么或者是看清什么。他们都明白在小皇帝身后的太后凉氏与幽州党官员带来的威压之下,谢家都只能选择与黄金城主联姻。

此时宫中的那一位太后一定是在那棵梨花树下俯瞰着这整个帝都,俯瞰着从城南一直延绵到城西的送亲队伍,细想着以后要怎么报复队伍中的地方豪强,商会领袖。

这些进入谢家做客祝贺的人都早早的下注了,他们赌屹立数百年的谢家与富甲天下的黄金家族能赢过宫中紫色瞳孔的妖后,能把离朝的大权从这个女人的手中夺回。

而更多的人都只是在观望着,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下注。帝都的茶馆包房,私宅中的密室中坐满了这些等待结果的人,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的眼睛盯着帝都各处的风吹草动,回报给这些等待作出决定的人们。

那一天的帝都就是这样的一张赌桌,无数危险和机遇在其中起起伏伏,幕僚和谋士都心惊胆战的观察着各方的暗流涌动。

但是此刻的帝都里也不是只存在着和鲜血,至少对于谢澜升来说这一天的是如此的美好。他未曾见过他的新娘子,只是在南倾湖避暑时遥遥见过她的罗裙裙摆在黄金家族租赁的游船船头的微风中轻拂水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打听来了这位黄金公主爱吃的糕点和水果,喜欢的花卉和画作,并把这些东西塞满了他们未来的新居。

时刻已到,黄金城与京中置办的豪府大门敞开,朴素的红色的喜轿被丛中运出,送亲的队伍仅有黄金公主带来的四位家臣。但整个帝都乃至整个天下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座红色的轿子从那处豪府一直缓缓行走到城西谢家的院子门口。这段时间里的帝都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尘埃落定,包括梨宫中梨花树下的那双紫色的眼睛。

那顶红色的轿子终于进入到了装点繁华的谢氏大门之中,黑暗中无数人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谢家长子开始走过长长的宾客席,走向他的新娘子。这些客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前来觅食的鬣狗而已,他加快了步伐。他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新娘子,看见她或许是因为紧张而而微微颤抖的娇小肩膀,看见她红色盖头下面精致的面庞轮廓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剪影,轻轻捏着红裙的手指。

生在世家大族里有诸多幸运与不幸,何况是世家大族族长的亲生子嗣。

他不知道世家高墙下面埋藏着多少人一生的幸酸痛苦,埋葬了多少人的血肉尸骨。但是毫无疑问,此刻的谢澜升是幸福的,他的幸福就在前面一两尺远的地方,许多年后或许他们后争吵不休会分分合合,但是这一刻对于谢澜升来说依然是如此的美丽而盛大,就如同小说和演义里的每一段爱情的开场一样。

“全部到齐”谢家管事的声音从远远的贵宾席位的末端传来,接着谢澜升看到的是剧烈的光和火,巨大的声响从耳边炸裂开来,他昏了过去。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是一双失去生机的眼睛,他花了好一会才认出这双眼睛是属于自己的妻子,他挣扎着起身,看到深深刺入她小腹中的碎木,他尝试着抱起她。耳边的轰鸣骤然终止,他听见此起彼伏的刀剑声和惨叫声。环顾四周活着的人们还在厮杀,他左手抱起她,右手拿起地上的一把长剑。

他从未正真的练过剑,性格原本注定了他本该一生都不去触碰这类干戈之器。此刻耳边回响起某个人说过的一些剑理和这个人对自己天赋的断言,但随即这些清醒的声音被更大的炽烈的情绪所淹没,更多的人冲进谢氏大宅杀戮地上的幸存者,他抱着她渐渐凉下去的身体缓缓拔出了剑,踱步走向那群凶绝之徒。

直到今天这场变故中还有诸多未知,到底是什么炸毁了半个谢家大宅?往后冲出厮杀的到底有几路人?

以及最重要的,谢家长子谢澜升和他的新娘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死了那为何不见尸首?如果还活着两人究竟在何处?

这一日究竟死了多少人已经无从考证,刺客死士,豪门护卫,乘火打劫的悍匪和剑客以及无辜平民们杀做一团,这一天之后下了两天两夜的倾盆大雨,仍然洗不掉帝都空中的血腥气味。直到宫中出手平息战乱之前,混乱的杀戮一直持续到半夜。

他在黄昏时带着她从血流成河的帝都中杀了出来,他把她埋葬在帝都崇京北边的梧桐林里,在她的墓前颓首坐到天明。

最后他离开了,那把随手捡起的剑早已沾满血锈,这些鲜血有些属于有罪有因得者,也有些属于街边的无辜者。

这把剑被斜着插在黄金公主的墓前。

他向帝都的北方,遥远的幽州郡一路走去。在向北的路上他遇到了两拨人,身披白色宫装的女人带着一个7岁的孩子在路边。她那紫色的眸子盯着他从路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他随后又遇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强壮男子站在路边,一声叹息后二人擦肩而过。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新郎的红色袍子,只是这红色早已是鲜血的残红。

那天是三月的朔九日,是春分后的第一个晴天,是帝都百花盛开的季节。这一天的黄昏时分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和他的新娘失踪在了帝都的血腥混乱里,次日凌晨一个穿着新郎血衣的怪物带着回到了人间,带着刀剑与怒火,走向自己的复仇之路。

谢澜升离开了被灯火照耀的窗台,转身走进房间内的黑暗之中。

江蓠城,薛府。

“就这样,大家都觉得谢家无人生还。”薛佑离做了盖棺定论。

他看着已经完全沉浸入这段往事的召陵容痴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下去,她的白发被窗棂口泄入的湖面微风轻轻拂动。

薛佑离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大屠杀说了下去

“这一天的惨剧和后续同样残酷的政治清洗被后来的史官们称为“倒谢案”,包括谷家在内的大半个天南官场在这清洗之中黯然退场。

这一天被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帝都崇京城千百年来第一次真正见血,潜藏在京城中的无数势力向凉氏,皇帝和幽州党低头。

而无人幸存的谢家就这样被从离朝历史之中抹去了。

以左相张藏斜为首的幽州党官员则在太后示意下独吞了谢家的政治遗产,填上了谢家消失,东南官场亏空后的权利空缺。

为了参与这场游戏把自己女儿炸死的黄金城主则得以将谢家名下的产业尽数吞下,至此真正做到了富甲天下。

幽州党官员和黄金城主在凉氏的授意下通力合作,将泛滥的洛水北引。同时解决了西北旱灾与西南洪涝,一时间大离上下可谓歌舞升平逢盛世,丰衣足食享太平。”

“不对啊,那这个坏女人不是太后吗?她是怎么变成今天的女帝的。”召陵容发问。

薛佑离故作神秘的底下了头“这倒谢案在大离也算是广为人知,然而后来的刺北案可就没人知道了。”

“在倒谢案发十年后,幼帝刘贺与太后凉氏在北巡之中遇刺。凉氏并无大恙,刘贺却从此变得呆呆傻傻,无力治国。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凉氏即位,张藏斜因反对凉氏而屈死诏狱,他手下的幽州党官员们也纷纷分裂,幽州党也不复存在。当年参与“倒谢案”的三方势力最终只有黄金家族和凉氏留存至今。”

“那你师傅呢?这个丞相张藏斜不能算是他的学生吗?你的师兄死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召陵容好奇道,她对薛佑离的这位师傅其实知之甚少,又非常好奇这位一人一洲的人物,于是逮到了机会总是要问个遍。

“其实师傅给我说过,他在凉氏自作主张杀光谢家人时他就去“找”过凉氏,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没提过了。”薛佑离摇了摇头,剑北城主对这些事总是不愿提及。

“总之这件事后师傅真正在中洲修士之中建立起了威信,三阀则因为间接导致了凡尘谢家的诞生与无力制止后续发展而颜面扫地,他老人家和我爹他们才开始压着三阀揍。”薛佑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看了看召陵容却发现她毫无异样神色,是了,这丫头有时候自己都会忘记她算是赵阀的人。

于是薛佑离立马接上话盖了过去“但是谢澜升却没有死,他不知以什么途径回到了谢阀南楼之中,那时的谢阀对凉氏过于残忍的手段心怀芥蒂。对算是半个本家人的谢澜升则是还有愧疚。于是他们把他带到了修行路上,却不料这位祖先因天赋不足而退回凡尘的谢家人居然天赋卓绝。大喜过望的谢阀在谢澜升自己的要求下又请来了宋阀剑仙教他剑道。

开始修行的谢澜升修行不过十年便结丹延寿,却在道途一片光明之时突然带着谢家秘术的副本神秘失踪了——他去了凉氏与皇帝巡视的幽州郡,试图杀死她们母子二人为凡尘谢家报仇。”

“谢澜升的刺杀失败了,只是把小皇帝变成了傻子,凉氏却因此夺取了皇位。谢澜升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最近被谢宋两阀的弟子在黄金城附近目击。”

恁长故事终于讲到了终结,嗜睡的召陵容打了个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卧倒在薛佑离的空床上,却被正巧进来屋内的宋清子看到了。

宋清子脸红讶异,召陵容反应过来后却表现出挑衅与招惹。

薛佑离见状大为头疼立刻挡在二人中间“召姐姐试一下哥哥我小时候用的枕头软不软,你别乱想啊……小清子你来干什么?”

宋清子本来还想对着站在薛佑离背后张牙舞爪的召陵容发作。现在也没了脾气,只好理了理白色衣裙,对着薛佑离说“阿爸让你去龙城里面找他……哥,你要去帝都?”她在最后又忍不住问。

薛佑离还想立马回答却被召陵容抢了先“对啊,我和他一起去,我在帝都也要帮他试枕头。”

“啊?你啥时候说的一起去……诶诶诶小清子别拔剑她在逗你呢?你说爹在哪里?”薛佑离拦住了俏脸发青的宋清子把六方剑拔剑出鞘。

“我也有事要问他。”薛佑离的语气忽然正经起来,宋清子只好转过头来正视他的眼睛。

“很重要的事。”薛佑离斩钉截铁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