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子(1 / 2)

薛佑离跟在宋清子和阿素身后,沿着密道走进了湖中的龙城。他悄悄瞟了几眼走在前面的妹妹,在听潮城分别不过三月,总觉得这小姑娘哪里变了许多,但是又说不上来。

自从宋清子八岁时,九岁的薛佑离被接到薛家,兄妹二人之后就形影不离。在离开薛府进入钵山居之前的三年里,二人度过了快乐无比的童年时光。

胆子甚大,身上一股野劲的薛佑离那时候虽然瘦小病弱,但还是带着宋清子把薛府上下搅得鸡飞狗跳。

宋清子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的害怕满脸伤痕的薛佑离,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二人结伴玩耍的身影很快遍布了整个薛府,为薛文和宋奕洁离开后显得十分冷清萧瑟的薛府增添了一些生气。

也只有在看到二人结伴而行身影的时候,妻子离家后不苟言笑的薛武脸上才能看到些许笑意。

其实是在二人进入钵山居修习的岁月里曾经有一段时间兄妹间关系几乎断绝,不过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兄妹二人离开钵山居成为天师府命官后也几乎是粘在一起执行任务,这当然是因为薛武被宋清子闹得不胜其烦才被迫做的安排,钵山居中二人同一代的弟子也都对喜欢粘着兄长的大小姐宋清子见怪不怪,哪怕二人都已经是二十多的年纪了。

薛佑离自己也不嫌腻歪,小时候怎么带妹妹现在就怎么带妹妹。

他迟迟没有察觉到除开在自己面前宋清子还是一副小孩子的乖巧模样外,在他人眼中这位天赋卓绝家世显赫的女修早就已经变成了宋氏剑廷的下一任执牛耳者,她母亲首席御剑师宋洁奕的接班人。

直到三月前自己想出剑北破局之计,自己对这个长不大的妹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骗带哄的才把她送出听潮城,这才有了之后宋清子借夔牛铃援护剑北城的事情,自己则留在听潮城陪那帮卖海鲜的周旋过招。

最后虽然两边的危机事态都得已解决,然而再次在江漓城与自己汇合的妹妹宋清子却变得有些异样,她似乎不敢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想和自己多搭话。

哪怕以前自己怎么都劝不动的宋清子和召陵容之间的骂战,现在宋清子一听到自己开口也会沉默的结束争端。

这小囡囡到底干嘛了?沉默中跟着妹妹行进的薛佑离从未觉得这龙城的通道如此漫长。

薛佑离当然不知道宋清子在听他的指挥回到江漓取薛武打造好的夔牛铃时,收到了来自母亲宋奕洁的一封家书。

“哥?”走在前面的宋清子忽然开口了,但仍然没有回头,阿素反而转头看了看自己,也不知道在端详些什么。

“我在。”薛佑离稳住声线回答道,心中却在暗叹,真是长大了哦。

“。。。。没什么,阿爸就在里面。”宋清子从白裙袖口中伸出手指,指向过道中端某个不起眼的小门之中。随后转身就走,低着头和薛佑离擦肩而过,阿素急忙跟上,在路过自己时又狠狠地瞪了自己几眼。

薛佑离被瞪得满头生出一股无名火,但这股火气很快又散掉了。

他总不能向小时候一样打宋清子的屁股,妹妹也不小了,还要嫁人的嘛。

薛佑离看着那扇毫不起眼的小门。

天师府总督主,新派修士之中的领头人物“天机匠”就在其中。

他的父亲就在其中。

阻挠他找到母亲的人就在其中。

来来往往的天师府命官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扇门。倒是有几个认识薛佑离的命官上来打了个招呼,又行色怱怱的离开了。

薛佑离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内,薛武背对着门,站在一堆书册之中,正翻看着卷宗。

薛佑离猛然发现这个房间的布置,和他记忆里面湖面上薛宅中薛武曾经的书房一模一样。

薛武习惯于堆放在门边的是偏于过时的情报,椅子左手边的是大离版图边境那些不安分的危险团体与流浪修士的情况,右手边书册上记载的是幽州郡与百花郡内各大宗门之间的纠纷与异常动向,背后的是天师府与钵山居内部的近期事务。

而现在在他面前高高堆起的,则是目前最为紧要的西北黄金城相关的各种情报了。

老爹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进来了,薛佑离抓起自己脚边的一本册录一看,果然是半年多前西南山鬼捕食百花郡山民牲畜的老事件了。

翻书的动静干扰到了薛武,薛武转身看向薛佑离,薛佑离发现父亲转身的一瞬间,他面上的严肃消散了几分。

“来了?”

薛武黑衣玄袍,凤目美髯,鬓角发髻都是如此的一丝不苟。

自从薛佑离来到薛府,父亲似乎就没有变老过。

甚至是薛武面上那完美的胡子也不见得变长修短过,年少的薛佑离曾经怀疑过父亲嘴上的胡子是贴上去的,于是薛佑离悄悄坐在薛武身后,趁还在办公的薛武不注意一大把抓上了父亲脸上的胡子。

之后的薛佑离很惊恐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撮胡子,还有刚才手上明显的“拔苗助长”一样的异样的感觉。

现在他能确定了,薛武脸上确实是真胡子。

他又看向薛武,却并没有在缺了一缕胡须的薛武脸上看见愠怒,薛武平日里一贯的严肃神色甚至消失了,像一个寻常农家汉子一样带着模糊的威严和慈爱看向自己的儿子。

许许多多在薛府里度过的时光都模糊在之后走南闯北这十五六年里,但是薛佑离还一直记得那天父亲的表情,自己手上的胡须。

回忆结束,薛武开口了“你做得不错,说来剑北城和听潮城的状况都是靠你解决的,这很好,哪怕是我也做不到更好。”

“那儿子就不问父亲为何提前就打造好了夔牛铃待妹妹来江漓取走了。”薛佑离笑着说。

他知道薛武早就想好了能够同时应对南北两边的对策,若是自己和妹妹一步走错没有成功护下剑北听潮两城,父亲的后手会立刻从暗中走出镇压大离朝两边来袭的敌人。

父亲更预料到了自己对于剑北局势的判断与应对,所以提前打造好了夔牛铃,一旦妹妹到了江漓就能立刻取走。

自己和这帮老头子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薛武不置可否,合上手上的书页。

“六大山门七大帮派的人都回到宗门之中整备,西沙郡和幽州郡内的天师府命官也都聚集到了靠近赤帝沙漠的郡县边界。今日一过,这龙城内的同仁们也大多数会前往西沙郡洛水郡之间的齐津郡之中,北可至幽州剑北,南可下天南听潮,西可援西沙敦煌。佑离,你看你对我这布置可还有补充?”

薛佑离舔了舔嘴唇打了个哈哈“这偌大中洲,除了谢家家主和师傅他老人家外,哪里还有人能改得动老爹的布置,老爹莫要鞭打我哦。”

薛武摇摇头“切不可抱着这样的想法,哪怕是圣人和宋维微那一般的人物也有身死道消的一天,我辈不过弹丸烟尘,转瞬即逝。这中洲终有一日会交到你们手中,由你们守护大离诸郡万民。”

薛佑离面上迎合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愚虎,天机匠,剑北城主。这三个名字在如今的大离可比赵翥无羽,宋维微还有圣人好用。

自己的师傅剑北城主之修为道行已经无限接近了这些史册之中的名字,而自己的大伯父亲终有一天也会登临尊位地仙,他们将来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想必也不会弱到什么地方去。

这可不只是他一人的想法与信念。

薛武放下手中合上的卷宗,再度补充到“对了,你此去帝都,切记莫要轻举妄动。”

“哦?难道帝都崇京里还有敌人?”薛佑离心里明白这当然不可能,帝都崇京三面环山,牢踞天险真武关,唯一进出道路势必要路过江漓城。

如果有敌人想要在江漓城中上千天师府命官与天机匠薛武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帝都,还不如让他直接去宋家剑廷攻城送死。

薛武走过薛佑离身边走出房间,薛佑离紧随其后。

龙城通道里依然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天师府修士们,父子二人一边行进,一边继续着交谈“为父并非是让你戒备外敌,而是要你留意当今圣上。”

“圣上?权位再高不过凡人,老爹你还担心你儿子栽在凡人手里?”薛佑离越发疑惑。

“女帝凉氏,或许并非凡人。”薛武面不改色的说出这句话,薛佑离心中的疑惑瞬间转化为震惊。

他早有听闻女帝入宫登基六七十年容颜不老的事,普天之下也长期存在着凉氏乃海中精怪,靠着妖法魅惑先帝得以入宫,先帝驾崩后又残害自己亲子刘贺最终登上皇位的阴谋论。从未亲眼见过女帝的薛佑离只当这都是是反对女帝的党徒们生生造出的谣言。

可是如今女帝并非凡人这种消息从自己父亲嘴中实锤而出,着实让人震惊,他脚步也随着思绪的混乱慢了下来,与快步行走的薛武拉开了一些距离。

薛佑离立马快步走上追问道“这么说这老姨是修士?”

薛武微微摇头“不,凉氏既非凡人,也非修士。”

“难道当今大离皇帝真是妖怪?”薛佑离这次确确实实的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声音之响亮引起了周围路过的天师府命官们的注意。

薛武环视一圈后对着周围诧异的人群说道“开玩笑呢,都给我忘记,去忙你们的。”于是那群看过来的天师府命官又沿着原来的路径继续前进。

“我也不知道”薛武面无表情的对着薛佑离说,一边拍了拍薛佑离的肩膀提醒他控制一下反应。

“但是我知道你师傅很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她和你师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可知道,你师傅曾在倒谢案后当着三阀家主的面为凉氏做了担保,担保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与大离皇位放弃所有的修为道行,永世不再施展道法?”

师傅还会做这种事?为了女人?薛佑离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问老爹“凉氏难道是自己师娘”这么低级且不敬的问题。

“现在你师傅不在中洲,我们对这位充满谜团的女帝真是束手无策了。那个黄金城主现在长生天头上动土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们还不清楚,但是谢澜升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当年倒谢案中死去的凡尘谢家人报仇们,而他报仇的对象只有那么几个。”

“女帝凉氏和皇子刘贺,或许还有当时目睹一切没有作为的三阀和新派。”薛佑离抢答道。

薛佑随即离又被自己的结论所震惊

“此人之疯狂真是闻所未闻,东祖神洲玄界之大,大能地仙之多,耗费万年也没能在他们称之为魔族的中洲隐族手里占到多少便宜,这个谢澜升,他现在是什么修为什么水平就敢如此叫嚣?”

“不可大意,他和黄金城主背后的蛮神长生天,极有可能是古皇先贤时代被道祖亲手封印的外道邪神之一。任何事变,一旦牵扯到这样的存在,怎样的谨慎都不算过度。”

“不对啊老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薛佑离开口问道。

“有个人要见你”薛武说,他们停在了另一扇门前。

薛佑离心里没由来的一颤动“谁啊”

“你大伯。”薛武面无表情的打开了房门,其中坐着的正是“愚虎”薛文。

薛佑离回到薛家十八年,而薛文正是在二十年前离开薛府前往镇守剑北天城,二十年间莫说回过薛府,连书信来往都少之又少。

薛佑离虽然长期听得这位渡劫大修士刀刃上的诸多传说,又听得宋清子告诉自己薛文有多么对宋清子宠溺至极有求必应,但是薛佑离自然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位大伯。

与生得儒雅清矍,品貌俊美的弟弟薛武不同,薛文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头上满是刀疤划开铁青寸头,厚唇下是貉臊络腮遮到半边胸膛。

他擅使的仙兵“愚虎真牙”便放在他面前的长桌上,在这柄相比普通“刀非剑”大了一半有余的巨型仙兵面前,薛佑离只感觉喘不过气。

“大伯?”薛佑离强大的胆子看着薛文睁得灯笼一样大的双眼,打了声招呼。

面前这巨汉草草几眼扫过自己,尤其多看了几眼自己半边脸上的伤疤。

“就是他了?”薛文随后把目光聚集到了薛武身上,开口满是质问之声“你就是为了把这小子接回家,把宋奕洁气跑了?”

这个问题一出口,薛武的气势就被压低了几分,这有何尝不是一种肯定的回答。

薛佑离心跳漏了几拍,他何尝没有被薛府上的下人还有妹妹身边的阿素这样议论过:为了把他这个私生子接回薛府扶养,薛文把自己的结发妻子,小姐宋清子的母亲宋奕洁气得负气而走,薛府从此便没了女主人。

但是薛佑离心里突然有了疑惑,这大伯的语气怎么好像以前不知道自己似的?

薛文见薛武不做声,冷哼一声后又继续问道“他是你和谁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