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城,谷家将军府。
“你怎么能不去天师府报备就先来听潮城呢?你这样不就弄成修士非法入境了?别忘了那帮老家伙本来就想弄你,你这样不是给别人落下话柄了吗?”薛佑离大惊失色,嘶喊之下扯动了伤口又弯下腰去。
“这么说本姑娘回了家先来找你,还得罪你了喽?”召陵容一口银牙,不,龙牙都要咬碎了。五年不见这个家伙还是这么惹人生气。
“不是得罪了我,你别忘记你现在不是公家人了!他们要抓你去江蓠坐黑牢我可拦不住!”
从妖国这种地方回来一声不吭就从剑北横穿国境跑来南方,一到听潮城昨天,昨天居然还变成大猪鼻龙在城市上面飞?这样极其容易变成大离和千川之国的外交事件。
薛佑离也是越想越气,就是教不会这丫头一点规矩。
“不是为了救你老娘会光着身子在这么多人面前飞?。。。你居然还吼我?”此时正要走进薛佑离房间换药的刘培昌呆在了门外——召姐姐化龙的时候居然算是不穿衣服的?他面红耳赤的放下药盘子跑出了薛佑离居住的院子。
召陵容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自从自己身上的龙血重燃,不论是在堪称龙巢虎穴的赵家,还是在天娇齐聚的千川妖国,都只有自己让别人流眼泪的份,哪里有别人让自己委屈的时候!
她对着薛佑离怒目而视,龙威都快放出来了,白发无风自舞。
薛佑离也毫不退让,尽管脸上带着撕到了伤口的抽痛,带着伤疤的脸上不住的抽抽着。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召陵容轻哼一声后转身准备离开。
薛佑离突然快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她。召陵容终于失了分寸,冷若冰霜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愠怒和慌忙。
她抬起左手手想推开薛佑离环抱的双手,听见他闷哼一声后却不敢再用力。
于是召陵容再把右手抬高去打他放在自己右肩上的脑袋,薛佑离却把脑袋从她的右肩搭到了左肩上。
她又向后剁脚想去踩疼他光着的脚丫子,薛佑离却不作动静让她踩了好几下。
召陵容最终停下了一切动作,安静下来的她闻到了那股她所熟悉的属于药草的苦味,仿佛药铺里放了许多年的陈旧案板,并不令人愉悦却让人想要亲近。
自从二人在钵山居相遇他的身上便一直带着这种轻微的苦涩味道。
“你不该这时候来这里的。”薛佑离在她耳旁轻声说,手上却抱得更紧了。
召陵容感觉一丝丝凉风刮过耳朵,她的耳廓却如此滚烫。
“你放开,我现在就走。”召陵容还试图用凶狠去粉饰声音里的慌乱,闭上眼睛的薛佑离却更加用力的拥她入怀,仿佛他们是两个泥巴捏成的玩偶,这样就可以让二人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薛佑离突然体力不支,靠在了她身上,她也把他支撑了起来。
“带我去那天的海边吧,我有些东西我想确认一下。”薛佑离虚弱的说道。
“嗯。”召陵容答应的声音好似蚊子哼哼。
刘培昌再次端着药走到薛佑离房间,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他追到将军府门口。看见薛佑离在戴着兜帽的召陵容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这二人的身影何止亲密,简直是浑然天成,如同这听潮城迷离街道之中的一幅风景。
刘培昌感到阵阵苦涩,他摸了摸自己在嘴唇,这是什么感觉,妒忌吗?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听潮城处处燃起了万家灯火,夜市纷纷开门做起了生意。
听潮城是大离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与花都,江蓠,帝都崇京,敦煌,剑北以及名义上归属大离的黄金城一同被称为大离六天城一帝都。
与处于洛水以北的崇京,敦煌不同。江蓠与听潮二城的夜生活极其丰富,甚至连唱戏的班子都要分成白天常驻的正戏与晚上开场的花班子,各种小食宵夜也一直营业到第二天凌晨。
召陵容就这么搀扶着薛佑离穿过比白天还拥挤的街道,走向他们那日斩杀邪祟水中镜仙的海岸。
他们走得急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休息。路过的行人纷纷为召陵容的一头白发与容颜所吸引,却又被薛佑离脸上的伤疤吓得让开了道路。
十四次万刃穿心,十四次心魔大劫,薛佑离已经成功度过了四次。
使用不思归剑意造成的走火入魔为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想象的破坏。虽然那些剑元碎片如今在缓慢地自我修复,重铸剑心。但是却仍然让薛佑离虚弱无比。
他却有些享受这一刻,时不时瞟一瞟经在咫尺的女孩的面庞,这是平日里无以享受的亲密。
察觉到他的目光的召陵容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却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偷瞄。
“那个小伙子,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啊,你不会背着我在外面养小白脸吧。”薛佑离喘着气满满说。
“那个年纪的男娃娃都是这样,他还是个小孩子。”召陵容似乎对刘培昌的一切情绪同样洞若观火,她对于异性稍失分寸的窥窃习以为常。
“也是,嘻嘻,要是我在15六岁的时候被这么漂亮的大姐姐救了一命,我也要记一辈子。”
“只可惜小人福薄,小时候哪里见过什么漂亮大姐姐。身边只有一个天天受人欺负的白头发小矮子,受了欺负只会哭鼻。。。。”薛佑离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感到召陵容的一只手化为龙爪,抵上了他的腰。
“你家那个小公主不算漂亮吗?”召陵容阴阳怪气的问。
小时候的召陵容是个发育不良的矮冬瓜,薛佑离深受怪病折磨整日出入钵山居之中的药方也长得不甚高壮。
但是钵山居第一代弟子几乎所有人都是中柱天洲,南千岛洲的名门之后,再不济就是天赋异禀的寒门弟子。薛佑离记得同学之中算得上是矮小瘦弱的孩子,只有他们二人。
宋清子更是在这帮漂亮的娃娃之中最为众星捧月的一个,不管是谢家长孙谢天然,宋家剑庭首席弟子,还是千川妖国的四皇子越羽君,西凉古城刀客们的后裔杜阿杭德罗。这些金光闪闪的天才们最后都默认宋清子当了那帮孩子之中的所谓“老大”。
在薛家时候天天跟在薛佑离背后的小跟屁虫,到了钵山居后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她长得高过了她天天呼喊着的哥哥薛佑离,小时候白馒头一样胖乎乎的小脸上居然有了几分线条几分清丽,变成了钵山居之中最为漂亮的孩子。
“清子是我妹妹,你整日吃她的飞醋干甚?”薛佑离无奈道。
“哼,你看她是妹妹,她可不一定看你是哥哥,你没见过她在四下无人时候盯着你那个眼神,简直就和那姓刘的小鬼一模一样。”
“你这话真是无理。。。哎哟,漂亮大姐姐你放我下来休息一下。”
薛佑离没看她也知道她翻了翻白眼,随即二人坐在一处石板上,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有一户一家三口从他们身边走过,小女孩指着召陵容喊了一句“羊白头(白化病)”。
薛佑离立马拉住召陵容的手臂,不让那一家三口被身边的人形神兽撕成碎片。
召陵容瞳中金光一闪,看向周围的一条巷子中的黑暗,她的面上浮现出细密的鳞纹,冷声问道
“谁?”
一群孩子从旁边的小巷中走出,还未等召陵容问话出口,其中一个领头的大孩子小心翼翼地朝薛佑离试探着问:“老大?”
薛佑离笑了笑“现在愿意叫我老大了?”这帮孩子正是哪天被他逮住教训的小混混们。
“你是英雄!你那天拿着白色的剑夸夸就把那个龙王庙里的大老蛇砍死了。”
一个小孩突然跳出了人群指着薛佑离说,薛佑离认出了他,他是那天龙王庙里起身保护妹妹,被薛佑离救下的少年。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运气好。”侧腹一阵挛痛,薛佑离感到虚弱与疲惫袭来。
“老大,我们不想偷鸡摸狗了,你能教我们用剑吗?”少年们带着热忱地符合领头的话。
薛佑离苦笑着打发了少年们,他们带着失望作鸟兽散,决定去找点新的乐子。
当那个被他救过一命的孩子眼中带着不甘准备转头离开时,薛佑离犹豫了一会叫住了他。
“你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少年愣了愣,红着眼眶摇头说“前几年被海匪杀了,家里只剩妹妹。”这似乎就是这个最大不过十五岁的孩子流落街头的原因。
“妹妹…”薛佑离在心中咀嚼着那个字眼,随即开口。
“小兄弟,我们不是英雄,我们这样的人,被叫修士。”
“你们是山上的神仙?”少年惊讶到,尽管大离朝庭一再否认,还是有很多人知道那些隐居在百花郡与幽州郡群山之中的长生道士。
“…也能这么说吧。小兄弟,我能给你一个机会去变成修士,但是你得想知道,当神仙不一定比当凡人幸福。”薛佑离尽力模仿着记忆中的师傅说出相似的话语,却模仿不得半点神韵。
“想清楚之后,你就去洛水郡江蓠城,随便找家客栈问路薛家在哪里,之后你就去敲薛家的门,告诉开门的人你要去一个叫钵山居的地方。”
“嗯…我能带我妹妹去吗?”少年扭捏着说到。
“当然可以,我当年就是和我的妹妹一起去的”薛佑离失笑。
“好,江蓠城,钵山居,我记住了。”少年的语气坚定起来,就要转身离开。
薛佑离犹豫了一会后又叫住了他“你有钱吗?”
少年涨红了脸不做声。
“那你还带个屁的妹妹啊。”他叹了口气伸手入怀中想拿钱叉子,却发现自己外衣下面全是绷带。只好带着祈求看相召陵容。
召陵容已经数不清这是和他重逢以来翻的多少个白眼了,她取出用红绳系在手腕上的水晶瓶,一阵光栅而过,几个大大小小的兽骨落在了地上。
场上一阵沉默,召陵容默默收起这些在千川妖国流通的货币,再次光芒闪过后取出了一枚大离官制的金叶子,放在少年手上。
少年郎一时看傻,哪怕他父母还健在时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谢谢姐姐。”手足无措的少年郎干巴巴甩下一句感谢之后,转身逃跑似的离开了。
召薛二人看着少年已经跑远,又折返回来。
“杨君山。”他气喘呼呼的说,薛佑离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眼中也闪烁着精光,他明白这不是敷衍小孩的玩笑,而是两位剑客的邀约。
“薛佑离,我叫薛佑离,记住我脸上的伤疤。有朝一日你练成了剑,可别忘了来找我过招!”
“好!”杨君山大喊。
他再次跑开了,这一次既没有折返,也没有回头。薛佑离在他消失在自己神识范围之前悄运天元,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幅记号,薛家人见之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