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炎蚕食着干柴,在默寂的夜色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在想,你身上的不协调,是否就是从此而来?”
鱼庭雀收回自己的眼神,整个人仿佛一如刺兜口中所说的那类人一样,在她眼中和脸上此时显现出的冷漠自然与往日所表露出的那些状态相比似乎更像真正的她。
“你说乞儿是灵兽中隶属特别的异类,像你这种对任何事都表露出好奇的灵兽,不也一样很少见吗?”此时的鱼庭雀用着轻松的口吻调侃,但刺兜却看不清此时她的神色,“还是说,因为你的经历,让你不得不以此来掩饰自己与同族的差异?”
刺兜浑身一颤,以至于让它脑袋上略显突兀扎起的一戳小毛发也同时抖动。
“在当今世下,兽族对人族而言渐渐地将不再被奉为曾经的神兽产生敬畏,或许正是因为过度对神的惧惮让人族为了克服恐惧开始尝试反噬,就现在的形势来看,我所言真假你应该最具话语权,这种冲突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和结果,谁都无法预言。而我们也正在成为历史,终会变成勒翡文卷上的一笔……”鱼庭雀愣愣地盯着火焰,以及令火焰这般热烈在其根部的木柴,它们正在被矍食后成为木炭,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这一路而来的画面,“一切,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刺兜静默,忽然它发出嘲讽的一阵轻哼声,将鱼庭雀拉了回来。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一些稍微不同的东西,结果,也难逃被掌控安排的命运言论。”
听见刺兜的话,鱼庭雀原本已经被火焰蒸发的瞳光似乎又恢复了润泽度。
“本大爷虽然不喜欢人族,不,该说是最讨厌他们,但不得不承认人族的身上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但又……很难不感兴趣的东西,就好比那两人”刺兜说话间看向鱼庭雀身后的吉吉伊热山,“那俩小子身上那股子倔强又奇怪的劲儿,我倒是不讨厌,至少他们知道自己的坚持是源自自身决定的,你呢?你们人族自知有一天会消亡,甚至每一天都在走向化灵的终焉,所以已经放弃坚持了,对吗。”
鱼庭雀轻笑:“真是好有哲理的兔子。”
“我只是在解决自己的疑惑和好奇罢了,可就现在看来,我对那小子更有兴趣……”刺兜看着季玄珂,忽然它从鼻子里发出嘲讽声,“哼,这行人里每个人都挺有意思,除你之外。”
“是么”鱼庭雀口吻平淡,唇边的弧度依然。
真北对刺兜的话始终无法充耳不闻,甚至若有所思的坐在一侧陷入沉思,他转动目光看向已经闭目休息的季玄珂,手里捏着的木柴隐隐发出不自然的声音,忽然,他顿觉从心口蔓延而起的灼烧感朝着他的手臂侵蚀,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却强忍疼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宫彼乐陪在季玄珂身边观察着他面色的变化,好在服药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平缓,就连此时呼吸也不再急促,她稍稍安心地松口气,这样静下来,她不经意抬头时在夜色中眺望远处吉吉伊热山的轮廓,一想到不久前经历的事情便令她内心像夜里变得湍急的流水一样停不下来去深思。
“真北?”宫彼乐借着火光,目光扫到真北的时候发现他脸色不好,甚至额头也渗出了汗珠,她一惊连忙唤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吗?”
“呃?”真北集中注意压制着自己的痛苦,但呼吸却变得凝重,听见宫彼乐的话他顿时抽了一口气,“没、没事,老毛病突然犯了。”
“你都出汗了,我帮你把把脉吧……”
“不用!”真北一口回绝,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原因,即使此时他因为灼烧面色显得灼热但痛苦感不减。
宫彼乐一愣:“是……因为浅晕吗?”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真北勉强一笑,眼神停留在季玄珂身上后侧身回避。
鱼庭雀看向真北时注意到他手臂上隐约显现出的纹印,这让她不觉一愣,那纹印的样式很眼熟。
“这群人里就没个正常人”刺兜虽不知道真北的情况,但就它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这就是它最真切的体会。
真北起身远离火堆,一个人渐渐融入黑暗中,然后静默独自承受来自身体内的痛楚,当时在鲸乐都时他只想帮助火灵浅晕结束她的痛苦,毫不犹豫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将她承受,他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一生都要肩负着这份痛楚并与之绑缚,但他此时的感受却是超出他想象的,也是他人无法感受的。
“世上没几个真正见过灵子的人,你们不仅有幸见过,甚至看起来还与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实在是令人影响深刻了”刺兜倒是不知道其中的具体缘故,但在缘角翼城的时候它见识到了地灵与他们的接触,那时候它就多少明白这行人的特别。
“只能说这一趟走来,的确是见识颇广了”鱼庭雀也没有料到此番一行会经历这么多意外。
“又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宫彼乐看着远处夜色下独身一人静默的真北忍不住低喃。
天色迷蒙,鱼庭雀一行人已然启程,一天的时间终于赶在入夜十分进入中心林地域。
石林地域道路崎岖,好在有一条道通内里,在远处的时候中心林始终被云雾掩盖,当众人再次抬头能够看见一部分山体的时候回头,后面原本开阔的视野仿佛蒙上了烟雨的朦胧感,甚至此时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身在地势的高处,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早已踏足中心林。
“这地儿的感觉对吗?”鱼庭雀等人站在看起来像是如石林的通口前环顾四周问道,一片寂静无声的环境的确与景色相符,可,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真北今日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伸手揭下行者服的帽子抬头看了一圈:“从前应该很热闹才对。”
“我喜欢这儿。”刺兜坐在乞望脑袋上,难得一直都像普通兔子一样蹲着,不过此时却流露出昕然的态度。
奇山怪石赫然耸立,云雾在头顶能够让肌肤察觉到的流淌,因而看不清石头究竟有多高,甚至让人产生一种分辨不清东南西北的错觉。
众人开始朝内里走入,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景色多少有些变化,在各种石林中出现了人族建筑,不知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后天经过规划的风景与最外界看来还是有些区别,随着往里面深入,远远看见一汪巨大的深潭湖水像深海贝壳的珍珠展现在眼前,弧形包裹的石林间不仅有着人类痕迹的建筑,甚至与整个石林浑然一体,终于能够见到穿梭期间的人们了。
“这里倒是没怎么变”真北见到熟悉的景色稍稍放下心来,随即他示意其中一名巴肋赫率先前往一族安置在此地的驿站。
“跟画里画的一样”宫彼乐对于出现在眼前的这片石林景色忍不住低呼。
“为什么叫中心林?这里是什么中心吗?”刺兜没来过,对这名字有些好奇。
“看那里”真北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湖泊,“古籍所载,此湖名缇音,传说中乃是水中兽族们的先祖雪琵的栖息之地,诞生于此、被此湖养育的后代不论兽族还是人族化灵后遗体经过此地绀翾家族净身封存入晶棺沉入湖中,湖中水兽将会引领他们回归到自然虚无中。同时,缇音湖会在每个季节出现不同湖色的变化,盛产出独一无二的水产品,包括泪珠,因此成为无数身份显贵者纷至沓来的贸易中心。”
“泪珠!是、是、是那个比罗布蛊晶石更有价值,传说一颗千年泪珠能够换一座城的那个泪珠?”鱼庭雀听见泪珠的时候顿时眼睛都开始发亮。
“传说嘛,应该没错”真北不论何时都会被贪钱的鱼庭雀给吓到。
“以前只在有钱人家里听说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到泪珠的家乡……”
“等等!”真北看见她一副被财迷的样子朝缇音湖走去连忙阻止。
“行者请止步!”不等真北拦住,守在缇音湖外的护卫连忙抬手制止道,“此地禁止外人进入,请回。”
“为什么?”
真北立刻走上前拉住鱼庭雀对护卫表示歉意,他将鱼庭雀拉回低声解释:“缇音湖从最初就是由绀翾家族守护,包括对其中水产的采集,以及各项事宜皆由其家族负责,其他人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所以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绀翾家族先祖曾被雪琵选择成为司典,之后唯有其家族后裔能够与湖中灵兽相通,他们家族理所当然成为此地的管辖者,而缇音湖更是此地人们赖以生存的神圣所在,明白了吧?”
鱼庭雀眼中闪烁的光芒堪比泪珠的价值,听见真北的解释让她一时间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谈及被选中神之子司典的话题就避免不了会与钦塔夫镇的事情联系起来,或许在冼勒大神时期被选中司典者是备受尊敬享有特权的荣誉象征,可是对于现在来说,事态可能已经截然不同。
季玄珂看了周围一圈,除了偶尔经过身边的人以及驻守在缇音湖外的护卫外,中心林的情况与他记忆中的还是有些区别。
“虽然说是贸易中心,可是,看起来似乎不太热闹的样子”宫彼乐也注意到了奇怪的氛围,“总觉得,还比不上药材交易的须罗桐屯小镇,至少那时人头都数不清。”
刺兜抖动身体,漫不经心搭腔:“没生意的时候歇脚了呗……”
“领首,情况不妙”匆匆回来的巴肋赫神色紧张且不安。
“咳咳咳……”坐在乞望背上的瓦塔此时传来难受的声音。
“我还是先带他去找药师看病”鱼庭雀走向乞望,此时的瓦塔状态很不好,“不如暂时分开,等我安置好这小鬼再去找你们。”
“我也要去城里四处转转”刺兜说着已经按捺不住从乞望脑袋上跳下来。
真北此时显得有些着急:“好,我们先去驿站,就在那里汇合。”
鱼庭雀与乞望在城内找到药坊,将瓦塔安置下来,正当她在药坊外转悠的时候,却见到对面石林上的空中阁楼上似乎有东西正在朝这里张望,因为距离过远实在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她瞅了瞅自己身边,没有其他人,确定对方的确是在看着自己时她不由得朝前走了几步。
“莫玛”屋内体瓦塔诊治的药剂师站在楼上门外对她叫道,“请上楼来。”
“好”鱼庭雀挥手致意,当她转身再次远眺时却不见对方的身影,她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