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屠刀下迎春,大雪中断魂(下)(1 / 2)

小孩子落在竹简上的一笔一画每每像狼毫尖儿在追逐着年兽毛茸茸的尾巴,墨汁漶得很自由。

前文的字迹则不然,点似腊梅,钩如瘦柳,通篇娑娑若竹影。

一忽儿轻缓的足音伴着珠帘几声脆响由远而近,欢喜自己模仿父亲字迹的小孩儿辨出了是谁,且故意让父亲撞见自己在努力的习字。

晋衎最初没有注意书案一手揉着左侧太阳穴一手为晋初拉了拉后腰的衣服,随后旁倚仆人们及时送来的软垫坐在床上,慢慢的才发现自己草拟的公文被晋初添了后续。

“阿石,”晋衎捉住晋初的手,凑近仔细瞧了瞧道,“上边的字识得全么。”

晋初犯错般慌张张丢开笔倒身进父亲的怀里,眼睛水灵灵的。“识不全,阿耶教儿。”

晋衎隐隐蹙眉忍下头痛,笑着取下笔架的朱笔圈出一个左偏右歪的毓字道:“阿石果然天赋异禀,识不得也画得。”

“儿想画个字跟耶耶个一样。”晋初口舌清晰了许多,牙缝儿里总会漏出江州的调子。

“来,”晋衎让晋初在怀里坐好,抖袖带他的手一块握住笔,拆字解释道:“每,艸盛上出也。头撇锋圆积势,回转流畅…”

父亲精巧到能在竹片上雕琢艺术的力道宛如流淌在体内的一股阳光把心田的花骨朵滋养,晋初爱上了写字,爱上了可以模仿父亲的感觉。

“ㄊ,不顺子也。”晋衎无意出口后知些许深意,怔然激冷了目色。想来卫毓的亲生父亲被疾病困扰不容易得了他这个儿子,无论他日后是否忤逆都愿意倾尽养育,教化他向善而行。

哈哈,联系卫毓近日所作所为,还是他养父为他命定的字义更为旁人欷歔。

晋衎不自觉把晋初搂得紧了些,内心思虑得愈远,头疾发作得愈重。

“唉。”他轻轻痛叹了一声方才把毓字写完,搁笔就被晋初摸住了额头。

“阿耶出门受寒了吧?”

“无事,耶耶是出神了。”晋衎对付不了晋初怀疑的眼神,扭头对守在一旁的慎乙道:“来把这文书收起来。”

慎乙寻思着主君寻常的习惯以为作废的文书都是要当场销毁的,于是取走竹卷到了火盆前,听晋衎额外吩咐道:“阿石写的那段拆下来,别的就烧了吧。”

“诺。”他照办道。

晋衎挥挥手递眼给其他仆人将床上的书案抬走以便自己躺一会儿,正闭眼减缓全身的难受,那边慎乙突然骂起人来:“死厮冲冲撞撞的该去那地府,去到这跟前还想死一回?”

凶恶的话语显然惹怒了一心求个顺遂的晋氏主君,当即呵斥道:“都不是好东西!”

慎乙赶忙和那冲进来的门仆一道跪下磕头,晋衎用拳头砸了砸额面,姑且轻饶道:“你,什么事,报来。”

门仆膝走两步叉手道:“奴请主君耳听。”

“嗯。”晋衎在门仆近身细语时稍稍弯下腰,素来不动声色的台官之首于眉目之间有着好一番风云。

“敬候主君吩咐。”门仆退后又跪了下去。

慎乙归究是知道点什么底,忍不住猜测主君遇上了什么麻烦,觑主君真像那么个泥像,是一张捏塑出来的悲悯脸。

“轰了去吧。”晋衎拂袖背身,猛吸一口气如同吸进了一根针,旋即扎在了心头无良的患处:“民之无辜,并其臣仆。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说罢他看见了就坐在床上一直在观察自己的晋初,自己竟然在从前无比轻易地收留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如今却是任凭更多无辜被血海淹没。

“唉,难不成真由着他把他儿子扔过姑苏门吗?”

“主君的意思是?”

晋衎虽然在犹豫之际,但那一幕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不在催迫他自打门前伞,独行于雪里。

姑苏门是小南国东南角的偏门,常是走货囤物之用,哪怕通门的道路两旁种着江州特有的棠树,除去家仆之外,也没有宾客进出。

此时的棠树没有叶子,却有着红黄交接的果子,比许多种花儿还能炫耀着冬季的美丽,只不过这对于门外一位抱着自己肺痨发作的儿子的父亲而言,满枝头挂着的都是他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