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虫声之夏(二)(2 / 2)

光与歌 含光铁衣 2204 字 2022-10-10

最后再不忘的是一罐子喷洒瓜果用的水。不及时地补充一些水分,菜在夏天大太阳底下晒着的时候,一下子就蔫了,也不好看。总是在盛夏里,一排排售卖着自己家地里长出的宝贝瓜果的农家,也如母亲一般希望能以这地里的辛勤收成获得顾客的喜爱,赚些元角的票子,给两个孩子买些吃食和文具。日子有时候能毒得人扛不住,硬生生往下淌着汗珠子,遮阴的帽子也被放在了成筐的蔬果上面,不敢晒伤,人却是在集市路两旁隐隐地沉默地晒伤。

源至今还是记着那被太阳灼晒地冒热气的道路,那些同样售卖自家瓜果的街坊。他们的衣裳沾染的还是没有洗去的泥土灰尘,自己售卖的瓜果却是鲜嫩可口的新鲜。赶集的人来来往往,有些摊位可能一整天也少光顾,总是在日落时分,又被农户们装在自行车后带回家,成了自家连续几天的吃食。可是这并没把农户种菜卖菜的精神头打击了,仿佛只要能在土地之上耕耘,生活便是充满劲头和精神的。源打心底里敬佩这样的人,是因为母亲早早就教给她,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曾经也是父亲、爷爷和很久之前的祖辈。

这骑车将筐带回家的,不只是别家农户,还有母亲。四五月里青黄不接之时,自家地里也不出菜,满街上只能卖去年营务的白菜、土豆、莲花白、菠菜,总是看不到再多的新鲜的。一连连,卖菜的菜贩子也被日头毒了心,要到其他更远的市场去进一些更为丰富的菜。母亲曾经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前往过三十几里地的县里卖香菜,一售而空才得以轻松回程,而进菜贩菜的事情,因着两个孩子的缘故也早早放下了。回家的框子是沉甸甸的,家里自从父亲南下打工之后,扛起它的就一直是瘦弱的母亲,而源也总在那个时候听到最响的虫鸣声音。盛夏的夜晚,凉意浸透,伴随一声声洗菜声音之后,便是这经久不衰的虫鸣。源经常听到便安然入睡。明天又是一个好天。

这虫鸣父亲也能听到吗?母亲总是在清晨起床,给源和姐姐做好营养早餐之后,便拉起了睡着的源和姐姐,穿好衣服后再把两个小家伙分别放到自行车的前座和后座上,然后蹬着地一溜烟地便起飞了。那时候的天空很低很低,好像母亲的肩膀就是一片蔚蓝的天空。那个时候母亲的身影也很轻快,驾驶着我们一家人,仿佛是一个成为母亲的卖花女。

日子很轻快地过去,而最晚的时候要准备备菜到夜里十二点多,源和姐姐已经困得不行早点睡了。晕沉的灯光下面,还有母亲浸在水里的双手和一捆捆青翠欲滴的蔬菜。这是村子里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母亲最烦劳的时候。为着明天能多赚一些钱,晚睡已经成了习惯。

种养这蔬果的长势是十分辛苦的。播种、出苗、浇水、施肥、除草、掐顶、收获、松土这一系列流程一点不能马虎。白菜和萝卜的种子各有各的不同,细小的圆圆的颗粒里也有黑色、棕色、灰黑颜色的区别,种养的过程中选种、播种和间苗都是有大门道在里面。八月里种白菜的时候,母亲曾经耐心地教给源怎么种菜。这种子就像小宝宝,需要温暖柔软的土壤来做床,因此播种前需要用锄头和爬犁把这土犁地平整细腻,临种下还要用手剔除地里的石块,小心把大一点的土块捏碎。不能盖得太厚,不透气苗容易长不出来。源一句一句听着,手底下可是慢慢学起来。

这种菜手艺最初传承来自外婆。外婆年轻时候也是村里的能人,谁家办个红白喜事,必要帮忙张罗安排。外婆家房前屋后也是一年四季的花草树木,爬满院墙的南瓜和丝瓜,还有伏地的红薯和草莓,将这房前屋后装点地活像一个个迷宫乐园。不过这些迷宫里面经常要留下源的脚印,想来,这是母亲小时候也走过的路吧。

外婆是不希望母亲这最小的女儿远嫁的。从小是被舅舅姨姨宠大的,偷瓜拿枣的也永得不到责骂,一受到责骂了就一溜烟地跑远去找别家的孩子一起玩去了,直到天黑外婆满村子叫的时候才悄摸摸地回了家吃饭。母亲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没有受过什么苦的,就连计划公社的时候,也赶上了外公当村里大队长的时候,吃穿没有太愁过。

母亲也是没有了远嫁,就在邻村不到二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带过去的除了外婆自家的蔬菜瓜果,还有这出嫁前才学会的种养瓜果的技术。小时候舍不得的教,长到了要离家了便急急忙忙教给了。母亲好像是“吃一堑,长一智”似的,便从小开始教给源独立生活的能力,像做饭、洗衣服、种瓜果这些本领,自是从小就已经掌握。

年轻时候有使不完的力气,母亲偷着骑舅舅的脚踏车去了三十里地外的另一个镇上看电影,当时两毛钱一张的电影票,还有一毛钱十个的洋糖,是让那个小姑娘愿意一夜不睡觉从外地往家走的理由。自行车骑得飞快,这三十里地路中间有一个高坡,叫“土豆岭”,是有小山高,往上走的时候使劲蹬到半山腰还得下车推着走,回来的时候撒开刹车能够一下子冲出去二里地。母亲不知道瞒着家里要零花钱来来回回了多少次,总是想着那电影里的男男女女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还是在舅妈来到家里的时候才慢慢减少了。舅妈很年轻,十七的年纪就认识了舅舅,来到家里的第一眼,外婆只看到这是一个踏实的女孩子,瘦小的身材看上去精干朴素,脸上有一抹山里人的高原红,头发利利索索的,舅舅悄悄地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子。当时舅舅有一只可宝贝的机械表,城里买来准备结婚还没戴几天,便被母亲给看上了,悄悄从柜子里偷出来去戴,一看怎么戴都大,气不过一下子扔到了河里,最后被舅舅提溜着衣服领子下河去捞,兄妹两吵得不可开交可是第一次惹恼了母亲。

舅舅结婚那天,母亲还是开开心心地到处跑着张罗宴席,一下子不馋嘴到处想着吃,而是忙这忙那地帮忙张罗,舅舅看着这妹妹像是突然长大了一样,竟一下子觉得有些不舍,把那夺回来的表送给了母亲。而母亲结婚的时候,舅舅也是忙来忙去不可开交,临走了送了几床大棉被和红色的喜庆床单,单单早早地回了家,没有跟着爸爸的朋友们一起应酬。后来舅妈不经意间骂舅舅没出息,一个大男人了还抹眼睛。

外婆是歇不下的身子。自从外公早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就比从前更忙碌了。每天天不亮起来,坐在炕沿等着天明,天稍微明了,就抱着一捆柴火,一个人坐在灶火前烧着全家用的开水。天大亮了,饭也做好了。可是没等她吃晚饭,眼睛可又物色着锄头,准备扛到地里给黄瓜除草呢。

翠绿的黄瓜苗会长高,会抽丝,开出亮黄色的小花。没等花落,一根根绿色的带毛刺的黄瓜都“蹭蹭蹭”地长出来了。外婆这个时候好像是一个花农一般,头戴黄色的小花,在高大的黄瓜藤下面耕耘着。在明晃晃的下午,外面的路热的出奇的时候,外婆就扛着锄头向着黄瓜地里走去了。我想,外婆是最知道在哪里乘凉的了,在那大如蒲扇一般的黄瓜叶下面躲着,小小的身躯便被那绿色的凉意掩埋了。

源很爱吃黄瓜,说这青青脆脆的样子看起来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