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卉迟转向叶沫尔:“义父方才那个小瓶子可以送给我吗?闻着挺舒服的。”叶沫尔地将小瓶递到他手中,又抬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你在发烧,这个只能提神。我这里有颗药能保你一个时辰内神清气爽,时辰一过你就会困倦难支你确定不要人跟着吗?”金卉迟从叶沫尔手中拿过药收好,并不急着服用。叶沫尔才不信他什么不方便的鬼话,他要做的事恐怕是有些凶险所以才执意不让人跟着。金卉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大步离开。
他的确如叶沫尔所料,根本没有去找唐括普哲,但的确不方便,因为他要去的是海陵王府,找的是海陵王。
金卉迟向海陵王府投了拜帖,静静地站在门外候着。金卉迟自认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没有想要闻达于世也没一块门楣等着他去光耀。所以他对海陵王这种野心家没什么好感,做到敬而远之即可。他倒不是怕,只是觉得那个赌注本身对他并没有吸引力。整个天地里唯一对他有吸引力的不过一个云沁寒而已。
金卉迟并没有等太久就听到海陵王完颜亮豪迈的笑声。竟是亲自出来相迎了,而且还是……倒履。金卉迟心中暗骂一声虚伪也立刻比对方还要虚伪地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快步上前拜倒见礼,竟是真的逼出几滴热泪来。
海陵王请金卉迟入了偏厅奉茶,客套了几句后,金卉迟从袖中取出事先备好的一份手抄的金刚经恭敬地呈给海陵王。海陵王先是一愣,不明白金卉迟的意思,随后脑中豁地亮过一道闪电。那份金刚经仿的是当今天子的笔迹,用的是汉和女真、契丹三种文字。金国平定辽国,跃马中原,但文字却久久不能统一,每每颁旨都要译成三种文字。而海陵王若要摸到那把龙椅,禅位诏书是免不了的一环,否则就算他硬性抢来也坐不长久。但以当今皇上完颜亶那副性子,恐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说半句软话的。
完颜亮图谋那个位子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宫中、军中、朝中他都培植了一些势力。缺的唯有金卉迟这一股东风而已。但当金卉迟真的把这股东风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完颜亮却不敢冒然接下了。他以往想要结交金卉迟只是看重了他的财力,并没有想让他离自己这么近,他们之间的交情也远没有到能共生死的地步。
完颜亮保持着应有的谨慎,客气地劝茶。金卉迟从完颜亮细微的表情变化里判断出自己原本的猜想没有错,随即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向着完颜亮一揖到地:“太祖英明神武,带领女真一族建下不世功业。草民虽未亲见,但想来也定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祖先创业不易,可是如今陛下却并不珍惜这份江山社稷。天公降雷示警,陛下本应下诏罪已,忏悔已过。可是他非但假手他人拟诏,过后还因诏书不合已意竟当殿诛杀大臣。惹得天怒人怨,这大好山河正需要王爷出手救治。”金卉迟的声音很轻,语速却很快。完颜亮很有耐心地听金卉迟把话说完才虚张声势地说了句:“大胆金卉迟,你可知罪?”
金卉迟垂了垂眸:“草民知罪。但为了王爷知遇之恩,草民愿肝脑涂地。”完颜亮端详着金卉迟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么说,近日来了上京的那些江湖人是你的人。”金卉迟无声默认。那么多的江湖客突然涌进上京怎么能瞒得过这些皇城里的地头蛇呢。让海陵王误会是最好的选择。
海陵王沉默了片刻,突然无声地笑了笑:“汉人中能将别人的笔迹仿得如此以假乱真的,并不多见。而且那些人大多不识我女真文和契丹文。金堂主这样的人才也算是世上少有了。”
海陵王说完这句话端了茶盏送到金卉迟面前。这是要端茶送客了。金卉迟心里冷笑,这蛮子倒是汉人的那些道道学得门儿清。来的时候倒履相迎,走的时候成了端茶送客,守在院门外的夜孤灯惴惴不安地等金卉迟出来,快步跟在他身后,心情复杂地叫了声:“堂主”。他在这海陵王府只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王府侍卫,远不如在金玉堂时风光。但他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他相信只有蹲守这个坑总有一天会长出丰盛的果实来。可是他来这里是因为金卉迟。金卉迟在王爷面前吃不吃香关系到他的前途地位。看到海陵王对金卉迟的冷淡,他有些慌张。
金卉迟怎么会不知道夜孤灯心里的那一点小盘算,回头温柔和煦地笑着寒喧了两句。夜孤灯却没这个心思跟他叙旧,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王爷先前不是费心劳力地想与堂主结交吗?如今这是什么意思?”金卉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怎么也学无眠心存旁骛了。”夜孤灯皱着眉没有再说下去。金卉迟从袖中掏出一只浅碧色的小巧纱笼:“许久不见,给你带了点儿小礼物。”
踏过王府的最后一节台阶,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海陵王终是信不过他。也是,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突然的投诚有点心怀叵测的意味。如果能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有办法让海陵王相信他,但是他没有时间了。临行时喝下的那一碗药的药性渐渐淡下去,金卉迟没走出多远就有些微喘,额上的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打湿他昂贵的衣襟。他又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本能地伸手去身边的处矮墙上撑了一把。触感告诉他,他正摸到了一张纸。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上面用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云沁寒的样子。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了,只有“腰斩”两个字明晃晃的日期像一只鬼怪似地撞进了他大脑里。
金卉迟感觉头痛得快要炸开了似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视线也有些不清楚了。他想起从叶沫尔处讨来的那只药瓶,从腰间取了出来,想要拔开瓶塞,却不料瓶塞有点紧,他仿佛记得这个瓶塞是自己塞进去的。他又多加了一分力,没想到手一滑,瓶子当啷一声滚到地上去了。他弯腰想要拾起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托住了他的身子。他抬头想要看清楚是谁,又有另一个人将那只瓶子捡起来,双手送到他面前。他想要伸手拿,却一时眼花,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卉迟,你怎么样了。”托着他身子的那个人声音有些熟悉,但脑子一片空白的金卉迟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药瓶中那股清幽的味道将他即将消散的神智重新拉了回来。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哲哲?”唐括普哲的手从狐皮袖筒里拿出来没多久,手上的温度很足,但是触到他的额头时仍是刺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你烧成这样怎么出门连个随从也不带。”唐括普哲很粗暴地将金卉迟拖上了马车:“我就知道,云沁寒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会来上京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没义气,到了上京也不来找我。”金卉迟的头虽然还在疼,但神智却很清醒,迟疑地看向了唐括普哲。唐括普哲耸耸肩,对金卉迟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真诚:“画像一贴出来我就认出是云沁寒了。不过我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除非是你的事。”唐括普哲眼角微微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金卉迟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盯着唐括普哲的神色有些骇人。唐括普哲以为他是怪自己出言轻佻,没想到金卉迟说的是:“哲哲,帮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