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落梅笛 幻雪琴(1 / 2)

她永远都记得依偎在母亲怀里时的感觉。那个怀抱是温暖而慈爱的。可有时又会变得暴戾,恐怖。她前一刻明明吃着母亲亲手做的点心,脸颊上母亲的吻温度犹在。可是下一刻母亲就变成了会吃人的怪兽一般,冲着她扑过来,死死地掴住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可是她从未怕过。后来母亲爱她的时候越来越少,发狂的时候越来越多,简心楼想要把她锁起来,却被简纤柔拼命地阻拦了。那是她的亲娘,她不管那个女人怎样地发狂,她只知道那是她的亲娘。

简纤柔初懂人事后,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许多她未记事之前的陈年往事。她的母亲只是个梳头的小宫女,一场靖康之难却将她卷了进去。她被扔到金人的军营里任人,直到怀了一个孽种。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具体是谁,但总是金国勇士的血脉,因此她得到了旁人没有的优待。也正是这个机会让小宫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举起一把铁垂连杀了两个守卫逃了出来,幸运地被简心楼收留。

简纤柔自从知道了母亲的经历就开始变得乖戾,暴虐。她恨这个世上除了简心楼外的所有男人。她觉得他们都是污秽不堪的,连最简单的触碰都会让她感到愤怒。在她八岁那一年,有个小男生拉着她的手邀她一起去玩,她转头就一刀剁了那男孩子的手臂。那个男孩儿最后因为失血过多死了。简心楼头一次重重地责打了她。可是事情仅仅过去一年,一个男人吹着口哨在墙根底下放水,恰巧被路过的简纤柔看到,那人因为没有及时回避被简纤柔一刀切断了子孙根,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也送了性命。简心楼这才一怒之下废了她的武功,打伤了她的气海让她一生再不能习武。

忆及前程往事简纤柔眼尾添了一抹泪痕。她双手捧着袖中那把尝过云沁寒鲜血的袖中刀,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肩头捅了进去。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白色纱衣,简纤柔脸上露出一抹夹杂着痛苦和快乐的诡异的笑。她狠狠地拧着刀柄,仰着头享受着疼痛。

云沁寒俊朗的容颜就在她面前,她无论如何都擦不去,抹不掉。她索性闭着眼睛,迷恋地看着。他明明是爱她的,可是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副样子。简纤柔想不明白,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伤心不能自抑。她拔出刀,再一次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云沁寒那一句“从今以后我们即使再见也权当不认识吧”在简纤柔耳边不停回响,简纤柔拔出刀又在自己身上添了一个血窟窿。

她跪伏在母亲的画像前泣不成声,过了许久她才哭累了,就地躺着睡了过去。只是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她已经包好了伤口,换好了衣服,梳洗整齐坐到书房里开始审阅着各地送上来的密报了。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火凰宫主扶着叶沫尔半躺半靠在床上,将一杯温热的茶水塞到他手里。叶沫尔浅浅抿了一口:“你是在怪我没早一点跟你说吗?”叶沫尔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要怎么说呢?那个时候你的情况那么严重。而他的那个病又是受不得刺激的。我只能用大梦心经帮他理气顺心,想着等你们的状况都好一些了再说。”叶沫尔说了几句话便开始现了疲色,身子不由向后倒去,火凰宫主只好扶他躺下,虽然她有很多话想问叶沫尔,可是以叶沫尔现在的身体真的不适合让她提审。叶沫尔躺下不过片刻时间就睡了过去。他真的是累狠了,也伤狠了。火凰宫主走出房门,想要去看一眼云沁寒。走过落梅的窗前时,不经意地向里面扫了一眼。正看到落梅一个人躲地墙角,身前身后各放一面镜子,她的手臂灵巧而柔韧地拿起药越过肩膀,准确无误地洒在背后的伤口上。而她的这个动作却让背后那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张一合,血不停地涌了出来。

火凰宫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落梅早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也猜到走过的人大概是谁。但没想到她会进来,更没想到她会帮她上药:“你为什么不让人帮你上药?这府里安排了婢女的。”落梅声音低沉:“不习惯。”火凰宫主的手很软,动作也轻柔,手指无意间拂过落梅的肌肤,让她觉得有点儿痒。火凰宫主一面帮落梅包着伤口,目光无意间看到了她身前背后布满了形状不一,长短深浅各异的伤,有的还是新伤叠旧伤。火凰宫主看着她这满身的伤痕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落梅转过脸来,一脸地惊诧。她从来没把“可怜”这个词跟她自己挂勾。她一向比较偏向“可怕”。火凰宫主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懂:“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是我说错什么了?”落梅摇头,沉默。她还不太习惯有人对她好。

“小心别让伤口沾到水。”火凰宫主对着叶沫尔都是凶巴巴的,怎么对着她反倒轻声软语的?“你跟……云沁寒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落梅除了对着云沁寒的时候才会有话说,对着别人尤其还不是敌人的人她是真的有点不习惯。火凰宫主不死心地继续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落梅的戒备心很强:“你老打听他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许你打他的主意。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对于这不客气的言语,火凰宫主竟然一点儿没生气,反而看起来很高兴:“好,我不打听,你休息吧。”火凰宫主脚步轻快地走了,她虽然没打听到云沁寒的事情,却看清了一件事,这个落梅是真心地护着他,对他好的人。

她还没走进云沁寒的房间就听到了耿大力的声音:“我说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漂着。你看看你出来这半年,又是伤又是病,还瘦了这么多。外面的东西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啊?你要是回来,大哥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云沁寒笑着打趣他:“大哥,你好像我娘啊。”窗外的火凰宫主听到这无心的一句话,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她立刻走开去别处平缓一下心情。

叶沫尔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着对面冷如刀锋的落梅:“你师父,他是怎么死的?”落梅声音冷静:“自杀。”叶沫尔垂了眸,沉默半晌说了句:“他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改。”落梅眉锋微微动了动,目光里显出了一丝柔和:“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寻死。”

“他本是与世无争的古灵族人,只是情根错种,爱上了一个叫何茗瑶的女人。他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只是骗他,利用他可是他却依然一头栽了进去,心甘情愿地被那个女人摆布,结果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被族人驱逐,被父亲舍弃,被天下厌恨。”叶沫尔捂着伤口换了个稍舒服一点的姿势:“当初师父把我落梅笛与幻雪琴传给我们师兄弟时曾说过。这一琴一笛同根同源,除了都有摄人心魂的作用外,彼此间还可互相感应。只是制作时曾剩下两块儿角料。一块制成了玉佩,镶在幻雪琴上,一块制成了玉哨,系于落梅笛上留待有缘方可相赠。你如今将玉哨赠给云沁寒,想必他是你心中至关重要的人。”

落梅神色清冷:“师伯想多了,我只是想护他平安周全而已。”落梅冷着脸走出去,刻意避开叶沫尔那双似乎能洞穿人心似的眼睛。

云沁寒吃着耿大力亲手做的点心,心情大好,耿大力递了杯茶水过去:“慢点儿吃,来喝口水,别噎着。好吃也不能多吃,吃多了又该不舒服了。”耿大力叹了口气,想着金卉迟醉倒在大街上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神色怆然:“你什么肯随我回去?你看看你自己,在外面飘了几个月,气色就差了这么多。而且快到要入冬了,你身边不能没人照顾。”云沁寒目光垂落,简纤柔带给他的伤痛让他更加怀念在两位义兄身边的日子。金卉迟虽然对他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可是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害他的事,反倒是尽其所能地照顾他,保护他。他决然离去的那一天,二哥说的那些话,句句言犹在耳。二哥当时的心恐怕是痛到了极点吧。云沁寒内疚地觉得自己真的是头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耿大力唉身叹气地说:“其实我这次来叫你回去也是因为你二哥。他……”云沁寒喝了口茶问:“他怎么了?”耿大力摇头:“他不好,很不好。”云沁寒手里的糕点掉到了桌上。不好是个什么意思?云沁寒一时心乱如麻,手脚冰凉。二哥一向很健壮的,可是看着大哥的神色,莫不是……人的念头一起便不由地越想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