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沁寒这一掌情急而发,足足用了七成内力。他自被落梅笛伤后,心疾总是时时发作,这次被酒气一激更是躺了半月有余。身体还未复原之时又妄动了真气,他知道自己今日恐怕少不了再发作一次了。他的手刚刚探到药囊,心口的剧痛便已炸开,他眼前的两人身影模糊,耳中轰鸣声不绝。身体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云沁寒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万子善那张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苦瓜脸。老人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总是让人这么不省心。”万子善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对着萧掌柜反复叮嘱着要注意的事情,一大堆的不可让云沁寒听得都快要再晕一次了。
萧掌柜却是十分虔诚地一样一样拿笔记下来。等送走了万子善回到云沁寒床边才拍着胸脯压惊:“谢天谢地,三堂主总算是吉人天相。”云沁寒虚弱地笑了笑:“是不是吓到你了,真是抱歉。”萧掌柜一脸惭愧:“您怎么还跟我说抱歉呢?要不是您,我姐夫就被我给杀了,我要是真杀了姐夫我也活不了了。我那两个小外甥也会变成孤儿,要是没人照顾能活到几岁都不知道,您这是一下子救了我们四条命啊。”云沁寒:“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三堂主有所不知,我姐姐生来便有残疾,口不能言,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份,能找到我姐夫这么好的人。可偏偏我姐姐寿数太短,我爹过世第二年她就病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也走了。我跟姐夫要是都出了事,孩子们可不就剩下流落街头了。”萧掌柜说着话倒了杯茶过来,吃一堑长一智地没有递给云沁寒,而是自己拿着茶杯扶他起来喂给他喝。云沁寒含了一口茶在嘴里,喉头却堵得咽不下去。萧掌柜的那句“流落街头”触到了他的回忆。
当初他流落街头的时候有乳娘,有艳儿还有耿大力。而乳娘和艳儿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耿大力。云沁寒心中暗骂自己:你果然是头白眼狼啊!他心里想着事,不小心被茶水呛到,忍不住咳了起来,慌得萧掌柜又是帮他拍背,又是帮他顺气。云沁寒不小心将一滴泪落到了萧掌柜的手背上,萧掌柜心里一惊:三堂主这是哭了?云沁寒急忙收了泪抬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稍作掩饰:“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萧掌柜拿了帕子帮他擦干眼角:“都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云沁寒又咳了几声,没有答话。敲门声响起,来的是萧木匠。云沁寒收拾心情撑起身子与萧木匠客套了几句,突然想起他家那两块牛皮:“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萧兄可不可以答应我。”萧木匠见他说得郑重,本来满心的感激之情顿时结了冰,重新慎重起来:“不知道三堂主想让我做什么?”云沁寒见他如此小心,生怕他回绝,便拿出了十分的诚意:“我想请萧兄教我做一对护腕和一副护心软甲。我想亲手做了送给我两位义兄,不知道萧兄可否成全?”
“这……?”萧木匠面露难色,萧掌柜却是欣喜若狂:“三堂主,如果您做成了,可不可以让我亲自送去?我掌管金风醉很久了,一直没机会面见金玉堂的真正当家人。”云沁寒望着萧木匠,目光中满是期盼。萧掌柜见自己姐夫并不立刻答应,扯了扯他的衣袖:“姐夫,你就答应吧。”萧木匠依旧不松口。云沁寒明白他的顾虑,他宁可过得清贫也不愿将自己那些东西显于人前,定是害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知道萧兄所虑为何,所以我只要自己亲手做,即便将来有了什么麻烦,也自有我一力承担。绝不会有人寻到萧兄头上。”萧木匠见云沁寒言词肯切也就应了下来。其实他又何尝舍得父亲一生心血从此埋没乡间,只是若被人知道,他再也无法过安定平和的日子。若能有人传承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云沁寒又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勉强坐着轮椅下了地。因为照顾他的身体,萧木匠带着孩子们住了过来,除了原先说好的教云沁寒制作护腕、软甲,还教他一些机关术数,简直是倾囊相授。云沁寒本在蔡神医的书上看到过此类文献,不过只是理论上的一知半解,如今学来倒是事半功倍,一点就透。不知不觉已至深秋,云沁寒的护腕、软甲终于完成,附上一封厚厚的书信交到萧掌柜手中:“我大哥性子最是光明磊落,武功也好,从不屑用暗器之类的手段,我只做了双雕了兰亭集的护腕给他。我二哥就不一样了,他做什么事都偷奸耍滑,武功也只练了个半吊子,我在软甲里装了机簧,可攻可守,挺适合他。”
萧掌柜笑了:“恐怕也就只有您敢这么说二堂主了。这话我可不敢给您带。”云沁寒抚着面前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护腕、软甲仿佛二人的音容笑貎就在眼前:“别告诉他们我生病的事,别让他们瞎担心。就说简姑娘待我很好,让他们安心。”云沁寒哽着说不下去,转过身弯腰咳了起来。
萧掌柜交代了一些酒楼里的琐事就向大明城出发了,他走后的第三天云沁寒收到了简纤柔的信,信中只是冷冰冰地催他速到江宁府与她会合。对他的病情丝毫没有只言片语的关心慰问。云沁寒默默收起信,执了弟子礼拜别了萧木匠,独自一人提着悲离剑,骑着照夜玉狮子向江宁府出发了。他的坐骑本可一日千里,可是他却信马由缰地缓行,这些日子以来他对简纤柔已经失了最初的热情,他不禁细思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她虽然温柔却从不体贴,她的心似深渊般神秘不可窥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云沁寒骑在马上,想着初见简纤柔时的情形,她从人群中走过,身形纤弱,步态轻盈,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清雅之气;在马帮她主动吻他时,他的心是悸动的;在宿州金风醉酒楼里,她被人设计刁难他忍不住地想要护着她。云沁寒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是爱她的,就算她对他冷漠了一些,他还是舍不得,放不下。云沁寒纵马扬鞭,向江宁府飞奔而去。
东方稍稍泛起一丝柔和而明亮的光,秋风掠过树枝卷走了枝上本已萧索凋零的几片黄叶,在地上铺了浅薄的一层。金卉迟就躺在这浅薄的落叶上,手边还有一个将空未空的酒坛。他身上昂贵的锦罗苏绣长衫沾着酒渍、油渍放荡不羁地半敞着,露出里面光滑白皙的胸肌。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样醉倒在大街上了,自从他三弟的绿柳园空了,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他自认交游广阔,却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往心里去过,表面上有人对他好,他待别人也不错,但与那些人的结交只是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而已。就在刚刚他还跟一大帮人称兄道弟地推杯换盏,可等他酒醒了,你若问他:你昨天是跟谁一起喝的酒啊?他多半一个也答不上来。酒肉朋友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一种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