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卉迟好意地提醒:“还是请个正儿八经的大夫回来吧,咱也不差那个钱。别回头再让您老给治死了。”韩大人气红了脸,指着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憋了半天终于出来一句:“竖子无礼。”金卉迟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我一片好意,不领情就算了。治吧,治吧,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他死不死的于我何干?”他终于把动口不动手的老君子气得破了骂戒,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在远处示威一般扯着嗓子哼着不着四六的小调:“啦……啦啦啦……”林壮士直接傻眼,倒不是因为他把韩大人气得动了手,而是因为他哼的这小调,他听着很是耳熟。这不是那红杏楼里头牌姑娘唱的《小腰身》吗?这孩子才多大啊?其实金卉迟倒没像林壮士想的那样进过什么红杏楼,他也没那个钱啊。不过是从前听他那位大哥大黑瞎子嘴里常这么哼才学来的,至于唱的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
韩大人的医术绝对比那小镇上的赤脚郎中强多了,两三天的时间澹台飞羽的伤就有了起色,只是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那位师兄的离世,心气郁结之下伤势又反复了。韩大人对此很是费了些心力,又过了几日后澹台飞羽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金卉迟也知道自己的这张臭嘴惹人厌就尽量躲着澹台飞羽。免得再把人给气死了,还要担个恩将仇报的罪名。
澹台飞羽急着想把师兄的尸身带回无归山庄,金卉迟虽离得远但耳朵却灵得很,听到这话就悄无声息地买了辆宽敞的马车。毕竟人家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再说这钱也是那个小冤大头给的,花起来也不怎么肉疼。
澹台飞羽面色惨白地靠在车厢上,双目微合,韩大人的那个小孙儿坐在他身旁,伸着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拍着澹台飞羽,韩老夫人怕他碰着澹台飞羽的伤口将他拉进怀里:“恒儿,别打扰叔叔休息。”小恒儿十分认真地回答奶奶:“我只是在哄叔叔睡觉。”澹台飞羽本也没有睡着,听见这话,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他轻轻地握着小恒儿的手:“恒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的目光温柔和煦。金卉迟偷眼去瞟,只觉得他的笑像是三月的春风,吹得他心里莫名地痒了痒,又暖融融地甚是舒服。对着韩大人和林壮士时他可以口没遮拦地胡说八道,可是对着这个人他却是一个字的混帐话也不敢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在他面前拘谨得很。好像是怕,但比怕又多了点东西,应该是敬畏吧。
他没想到澹台飞羽会主动跟他搭话:“孩子,你叫什么名字?”金卉迟先是一愣,居然有人管他叫孩子?而且声音还那么好听。他清了清嗓子,把那一点流氓痞气的外衣套好:“小爷金卉迟。”澹台飞羽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理而生气,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那个卉迟?”金卉迟很是心虚地干笑两声,点点头。澹台飞羽性格温和不像韩老头那种老刺头,一大把年纪了一言不和就炸毛,也不像林壮士糙汉子一个光有一把子傻力气。澹台飞羽问到他的父母,金卉迟言简意赅地回了四个字:“我是孤儿。”
澹台飞羽神色悲悯地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金卉迟笑了笑挑了别的话题来说,他实在很想听青年的声音。他们从经史子集说到江湖掌故,又从黑话切口说到民生大计,几乎金卉迟问什么澹台飞羽都能答得上来,而且说得很是详尽。他们越聊越觉得投缘,金卉迟敬佩澹台飞羽的见闻广博,澹台飞羽也惊讶这孩子小小年纪头脑里竟装了这么多的问题。他们聊了很久,直到把小恒儿和韩老夫人都聊得睡着了。澹台飞羽给他讲了几个故事,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向善。他看得出来这孩子虽然聪明性情却有些凉薄,如果跟了坏人是很容易长歪的。金卉迟也很是领情。其实他也并不是天性就如此凉薄,只是自小就没有感受过什么温情。他的父亲总是无端地厌恶他,管他叫“小畜牲”。她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还知道疼他爱他,后来性情也越来越冷淡,总是暴躁地叫他离她远一点。再后来他被父亲赶离家门在江湖上艰难地讨生活更是受尽了白眼,看尽了人情冷暖,自然就把自己一副心肠锤炼得冷情冷性了。
他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重伤未愈的澹台飞羽强打精神跟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他心中感激。从来没有人跟他耐心地说过这些,也从来没有人如此费心地教导过他,所有人都觉得他天生就是个坏胚子,就算对他很不错的黑瞎子也觉得他天生就是个做土匪的好苗子。
澹台飞羽说的有点多,精神略有不济,靠着车厢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金卉迟把他身上有些下滑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专注地欣赏起他的睡颜来。澹台飞羽是金卉迟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他一双将蹙未蹙的远山眉下瞳色幽深,柔柔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忧郁和悲悯。鼻梁很挺线条却绝不坚硬,他脸上最好看的就是唇了。虽然此刻他的唇色很苍白但唇形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他看着看着竟有种想要亲上去的冲动。他赶紧移开目光,别过头,撩起车帘看外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云被落日镶了一层金边,灿然生辉。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外,韩老大人和林壮士十分艰难地跟老板娘交涉。老板娘的声音很具穿透力,连小恒儿都被惊醒了。澹台飞羽额上沁着一层细细的薄汗还在昏睡。明卉迟向小恒儿作了个禁声的动作,拿袖子轻轻地帮澹台飞羽擦了擦汗,他耳朵里钻入了那女人刻薄的声音:“你们拉着这么一副棺材来不是成心触我的霉头吗?这也太晦气了。我要是让你们住进来,那其他的客人岂不是全跑光了?”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澹台飞羽被这声音所扰,不安地皱起了眉,眼睛却依然紧紧地闭着,身子微微扭动,显然他的身体很不舒服。金卉迟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他很有小爷气质地从车上下来,走到老板娘面前,嘴角含笑,指尖轻轻地转动着一枚金叶子:“老板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那老板娘见是个长得不错的半大孩子,手里还有这么个值钱的东西顿时脸色就缓了下来。老板娘带了金卉迟到里面说话,金卉迟一进客栈,眸光便阴狠沉郁起来。他非常粗野地踢开一间客房的门:“老板娘,您这生意也太冷清了吧?哪里来的其他的客人啊?”他一路走过,房门一扇接一扇地被他踢开,老板娘急着在后面骂了起来:“你这个小土匪,活阎王,你想干什么你?”金卉迟蓦然回身向老板娘“嘘”了一声。他声音低沉,神情阴狠:“小爷现在就买下你这家破客栈,你要是点头就继续在这里当掌柜的,你要是不点头,哪天失个火,闹个匪什么的就真的是晦气了。”他年纪不大,但说这话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像是吓唬。他一边说一边将一片金叶子递到了老板娘的手上。
老板娘倒是拎得清轻重的,立刻恭敬地交出了房契地契。金卉迟将房契地契揣进怀里,示意她出去将人请进来。她这一家算是荒山野店,逢此乱世她一个女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往店里迎的,今日是见他们这一行人里老的老小的小,不像是坏人才想着反正三年不开市,不如开市吃三年就借故多加价。但没想到金卉迟如此凶神恶煞,不过这客栈卖了也好,如今有金子傍身可比这搬不动带不走的客栈要强得多。万一哪天金兵打来了,她跑起来也方便。
金卉迟小心地搀扶澹台飞羽下车,被林壮士看到,他一边提行李一边在韩大人耳边嘀咕:“大人,你看这小子是浪子回头了还是吃错什么药了?”韩大人冷哼:“我觉得他更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进了客栈,金卉迟安顿澹台飞羽躺下,自己抱了床被子来放在榻上:“你身上有伤,我觉得你应该需要个半夜起来帮你端茶递水的人。”澹台飞羽浅浅一笑并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