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既然知道她快死了,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却还要……现在,我怎么办?”
“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早就没关系了,再说了,当年提出退婚的是她,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和您当然有关系,您还记得您在订婚宴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了吗?您还记得您是怎样威胁夏如雪的父亲的吗?你还记得您是怎样逼着我们尽早结婚,逼着她放弃学业,您自己做过的事,您都忘啦?”
“她真该死,夏如雪她毁了你,姓夏的毁了我们这个家,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说着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像中了邪一样。”晏夫人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不,不是她,是我要自暴自弃的,这和她没关系。但是,毁掉我们这个家的,不是别人,而是您,是您自己毁掉这个家的。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您和夏如雪的父亲到底有什么过节?您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敢回国?我爸爸的墓地您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您现在能说一下这都是为什么吗?”
“你……你在怀疑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想告诉你,我现在只想问你,我对你怎么样?你看不见吗?你瞎了吗?我每天都在为你操心,我对你不好吗?”
“您对我的好,我消受不起,我不是您手里的机器。”
“我把你当我手中的机器?这就是我儿子对我说的话!”
“没错,但是,我之前就已经说过,我更希望我不是您的儿子,我更希望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安晏大声地叫嚷着,空旷的书店里想起了可怕的回声。
“天呐!”晏夫人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手机几乎脱手,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几乎不能说话,剩下的只是一声声地啜泣。她以为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过错,儿子会永远不知情,她以为自己近年来对安晏的关心和照顾能消除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她以为一切都能过去,他她在英国获得的尊敬和赞誉,可以掩盖当年在可可西里偷猎时所犯下的罪行,她可以把一切都怪罪在夏家人的身上,可没想到的是,一切都改变不了现实的残酷,一切都洗刷不掉她过去的罪孽,他永远都不敢再回到中国的土地上,他将来的命运也注定是客死他乡,这就是她眼下遭到的报应。
“您觉得我说得有错吗?是的,即使有错,也是您有错在先,今天,我不管您怎么想,我都要把话说出来,您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昨天,我去见了夏如雪,今天,我也见了夏如雪的父亲,我向夏先生询问了当年发生的事,关于我父亲的死因,我得到了一个和您告诉过我的完全不同的版本,您现在方便解释一下吗?您和他说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还有,当年我在整理我爷爷的遗物时,我在一本书里翻出一样东西,一张罪犯死亡通知单,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里面提到的名字,提到的罪状,像是天方夜谭。这七年来,我常常想起那张纸上所提到的内容,夜里我常常被噩梦惊醒,但是我依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我情愿相信那是和我父亲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人。我相信您说的话,我相信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您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但是,直到今天,当夏如雪的父亲和我说起当年发生的事,我才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是什么英雄,他是可可西里臭名昭著的罪犯!我曾经那样的敬重您,我曾经是那样的惧怕您,我每天都在用您的说教来约束我,用您定下的准则来衡量自己,我曾经羡慕您,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您这样的人。曾经,我用他的事迹勉励我自己,我也希望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跟随着他的脚步,登上那座高峰,完成他未能完成的心愿,但是,当我完全了解了他,当我完全了解了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我憎恨他,我也憎恨您。当夏如雪的父亲在我面前低头忏悔,我突然感觉到,我活到现在,就是个笑话,这真的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不准备再去英国,我更不想留在这儿,我已经想好了,我准备抛弃这里的一切,我的书店,我的房子,我的车,这些都是您给我的,现在,我统统都还给您。”
“那么,你想怎么样?你也想听到我的忏悔吗?”
“别,我不想听您说的任何话,您说的任何话,都是虚伪的,是做作的。您和他一样,您也是个偷猎者,还是个教唆犯,他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是我错了!”晏夫人听到儿子要和自己决裂,她终于说道:“是我错了,你父亲的死,我确实有责任,你和夏如雪的婚事,我也有责任,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我,希望你能回来。”
“您没有错。”过了许久,安晏颤抖着嘴唇说道。他终于不再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哀伤,两颗泪珠从他冰冷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最后,他慢吞吞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克制不住我自己,我心里难过,我不该提起我父亲的事,可是,我心里难受得厉害。”
“你还不打算原谅我吗?”
安晏的一条手臂抬了起来,手伸向空中,作了一个徒劳的手势,最后无奈地说道:“我原谅您,从今天起,我原谅您,但是,这没有意义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您说话,您把我忘了吧!您就当从来都没有生过我,我希望下辈子不再是您的儿子,再见。”安晏说完便挂掉电话,书店里再一次响起可怕的回声。
4
5天以后,安晏在书店里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他已经准备好要永远地离开这座令他心碎的城市。一个快递员给他送来一个包裹,并且让安晏在包裹上签字,安晏却觉得快递员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他放下手边的事,抬头看了快递员一眼,却惊奇地发现,给他送来快递的,竟然是王海海。他不禁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真的是你?”
快递员真的就是王海海,被安晏认了出来,他的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但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在快递单上签了字,也让安晏签了字,便把快递单收了起来。他这才说道:“是我。”
也许是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话的缘故,安晏看到王海海,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他问王海海:“你不是在对面的房地产公司上班吗?那可是一家大企业呀,你辞职了?怎么做起快递员的工作了?”
王海海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嗯……为了生活吧!”
“难道说,做快递员的前途已经超过做房地产了吗?哎呀,现在这个社会,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房地产的泡沫还没有破,物流的泡沫又起来啦,不过,真是可惜啊,毕竟,你之前的工作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安晏发出一声感叹,但并不是为王海海感到可惜,而是为萧娅娅感到可惜。
王海海笑了笑,没有接着安晏的话题说下去,他抬头环顾着一片狼藉的书店,他问:“你不准备开书店了吗?”
“是的,再也不开书店了,图书市场的泡沫早就破了,我们这些开书店的,就像穿着皇帝的新衣一样,以为自己很体面,其实,早就不知羞耻地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你别这么说,我很敬佩你,我也很喜欢你的书店。”
“是啊,我也舍不得这里,但是,我要走了。”
“去哪儿?”
“先去尼泊尔,之后,可能会去英国。”
“去英国?”王海海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那儿真是个好地方,她和你一起去吗?”
“嗯?谁?”
“当然是萧娅娅,她不是和你一起去吗?”
“呵呵,为什么是她呢?”
“他不是你女朋友吗?”王海海有些吃惊地问。
“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唉?她不是……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好啦!我不妨告诉你吧!我和她早就分手了,你那天在公园里看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分手了。”
“是吗?”王海海一脸惊异的神色,他突然问道:“那么,萧娅娅没有和你一起去英国?”
“当然没有!”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这一次,轮到安晏吃惊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你是说,萧娅娅已经不在青城了?她不在学校教书了?”
“是的,不久以前,她就告诉过我,她要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以为,你和她一起去了。”
王海海和安晏都带着对萧娅娅的疑问,最后告了别。王海海走后,安晏一个人站在原地,在满地书籍的废墟当中,沉思起来,他还在猜想,那个被自己伤透了心的姑娘到底去了哪儿?
就在这片废墟当中,他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又挂念起这些年一直陪伴他的那个可爱的姑娘,那个一直暗恋自己的萧娅娅,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萧娅娅了,他手里拿着刚才送过来的邮件,那里面装着一张后天飞往尼泊尔的机票,他要去和甄妮陈杰汇合,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见到夏如雪,也不会再见到萧娅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