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粗重活计她做到第六日,遽然有两位黄门来请她,杨萧疏端站庭前,听黄门严厉的语调,“慕容内人,请随我们去紫宸殿罢。”晌午的烈日晃眼而引得目眩,只窥觑他们的神情就知定是歹恶,她到紫宸殿前听内有嗔笑的声响,这数日周慕霸揽圣恩,此刻约莫是她在内。沈勋上前朝她略微拱手,见她这略显憔悴的面庞、略显粗陋的衣裳就不忍将剩下的话说出,但他有职分,在众目睽睽下只能讯问道:“慕容内人,你近日可曾妄议荆国公主与周娘子?”她疲累交加,除却做活就只想就寝,“不曾。”沈勋只能加重语调,“请你谨慎对答,若有欺瞒就是罔上罪愆。”她的心境平坦如静水,这样的威胁和施压她曾经听过无数次,“回禀官家,奴绝不曾妄议贵人。”
沈勋的无奈化作叹息,“请内人在殿前跪候。臣承官家吩咐告诫内人,官家圣言道,慕容内人何时想清楚,何时再起身。”糊涂承认就会真正丧命,观郢提裙在殿前跪倒,随着时辰的流逝,曦光投射屋檐洒在她的面颊,照得她睁不开眼。约莫有一刻钟有兰麝香袭来,菟丝的襕边滑过她撑地的手背,“罪妇竟还在此?”沈勋躬身道:“周娘子金安。是官家有命要将她送到宫正司?”假传圣谕周慕是不敢的,她遂睥睨着脆弱身形,“这倒不曾。可她谮毁吾与公主,难道不是论罪当诛?”沈勋含笑回应,“若有人胆敢谮毁您两位,自然是该当处死。”紫宸的人莫有趋炎附势的,他们只听御命,且对嫔御只谨慎而不谄媚。周慕对她深恶痛嫉,但身在紫宸她还是按捺愤怒,发狠剜了她两眼就离开。约莫再两盏茶,公冶都知瞧着他半晌不翻一页,这典籍在掌中攥出褶皱,“她还在跪?”
公冶苌去牗前察看态势,“回禀官家,是。”他拄额良久,这慕容氏的脾性真教他捉摸不透,按说顺服的人无傲骨,摇尾乞怜张口哀求就是。但她总是违拗着来,使得他心底恍惚塌陷丁点,总是时不时就想起她。“罢了,放她回去。”稍后的填补是不假思索的,“遣两个女官送她。”待公冶苌窥觑圣颜时,他早将搁置的书卷拾起,只有眉心略蹙显示他此刻的内况。有女官将她撑扶起,慕容观郢转身即离开,女官顾首瞧向公冶,见他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但他入殿却见衹应的黄门正低首禀话,“慕容内人吝字成金。只是这走前……”
瞧他欲言还休今上将书撇开,“说清楚。”黄门提袍拜倒,“只是慕容内人走前未曾叩谢圣恩,恐怕是心存怨怼。”这是他统管的紫宸殿,竟敢有人添油加醋刻意去摸黑慕容氏,公冶苌心底嘲讽,挥手命黄门告退,今上抬首时已神色不善,“是杨氏未能教诲好她,传朕口谕,罚杨氏抄宫规十卷。”是以慕容观郢连瘸带拐地挪步时还闻黄门嘲讽,“你一人触怒圣颜也就罢了,还要拖累你的养母杨娘子。说来算是互相拖累,有这样一位养母亦是你的不幸。”她霎时驻足,睃视两位内人的眼光带着凄惨,“拖累?此言何意?还望你赐教。”内侍带着哂笑,她果真生得好,如今落难亦是可怜相而非狼狈,“慕容内人将罚跪的礼数都忘却了,官家如今要牵罪杨娘子。”
倘或成真,怕她只有一死谢罪,慕容观郢骤然推开两位内人,向紫宸重新进发。好容易拖泥带水到紫宸,她在殿前重新拜倒,以手加额叩首数十。公冶苌如实禀给今上,见他怔愣稍刻又恢复如初,他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这是圣威赫赫。直待内人瞧殿内缄默只能将她钳制带走,她却忽然栽倒在地,手覆肚腹挣扎起来。瞧见她这状况女官道:“是来了葵水罢?你快起来,若弄污殿前是御前失仪!”但剧烈的疼痛已不能让她自主,这女官忙遣四个内人将她架走。“罢了,她怪可怜的,都是周修媛公报私仇。就先将她搀到我屋中歇息。”而后她回禀给沈勋,沈勋知会公冶苌,公冶苌瞧着他的神态道:“官家,慕容内人抱恙,说疼得死去活来,可要请医官给她瞧瞧?”他仍然天真地觉得罚跪不是很重的处罚,“就照规矩请医女罢。”
公冶苌领命而去,还特地嘱咐要选医术好的女医,稍后女医到屋中诊断,她震惊失色,望向内侍的脸颊僵硬而无光,“这恐怕要烦劳医官院。快去回禀公冶都知,这脉象是……小产。倘或血停不住,慕容内人性命难保。”此刻两个内侍加疾脚步,尚且不能平缓地报给沈勋,就紧赶慢赶地冲到御前,两人掀袍顿首,“启禀官家,医女已诊断,她说慕容内人的脉象是小产。医女浅陋不能根治,说还需请医官们来止血,否则慕容内人恐有性命之患。”
这次的他握持的书卷彻底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