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珠珠应是,“如今娘子获封确是喜事,但奴没想到是这样。都是奴不好,奴该早早察觉您身有异样的。”慕容观郢道:“如今为时已晚,说这些于事无补。珠珠,我们自是漂萍和蜉蝣,可能还会受人掣肘。戴氏锱铢必较,这今后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你若不想跟着我,我亦有办法送你出禁庭。”娄珠珠慌忙道:“奴爹娘早逝,出去没活路的。我能跟着姑娘你,看着你节节高升就是我的大幸。”随后娄珠珠领命行事,到绿绮时成群的内人簇拥她,问她观郢的境况和她的来由,娄珠珠只向统管锦销院的元女官施礼,“奴是来见傅内人。”
元女官默然将她领到院落,吩咐傅栖迟随她去,两人在廊角,有小撮内人在远处偷窥,“是慕容娘子遣我来的,她有话带给傅内人。过去内人帮衬娘子,这份恩情娘子铭刻在心。不知内人可愿追随慕容娘子?”傅栖迟诧异,“你是说慕容姑娘……娘子要我去澄镜服侍?可现下杨美人受罚,她毕竟位低,她能做绿绮的主吗?”娄珠珠笑道:“此事不需你来操劳。今日我只是问栖迟的意,是继续在绿绮做粗使还是去做娘子的贴身随侍,全凭你的一句话。”傅栖迟未曾多想,“我这数日帮衬慕容娘子的事已被戴娘子知晓,她如今自顾不暇,今后定会要我性命。我没得选,既娘子要我,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娄珠珠颔首,“傅内人是爽快人,我会如实禀告给娘子。”
紫宸侧殿,今上坐在她榻旁,瞧着她正翻着一本旧棋谱,“仔细伤眼。娄氏怎么不在?可是她惫懒偷闲?”她顺势将棋谱搁到小案,回握他的手掌,“哪会?珠珠对奴最好了,是奴有些针黹撂在绿绮未能做完,命她代奴取一趟。”他刚想提让她改口,就见娄珠珠捧着她的针黹筐回来,娄珠珠朝他施礼后将筐放到一侧,默然向她颔首示意。“她一人服侍也是不够的,我命公冶再给你挑几个好的。”既这样她就顺水推舟了,“官家提起此事,奴倒要求您一件事呢。”她如今这态势,要什么他能不给?他倏忽露笑,两掌护着她的柔荑,“但说无妨。”
她好似琢磨一番,“奴在绿绮有位要好的内人,想将她调来身边。但她毕竟是杨娘子的内人,奴又不好置喙,更不敢擅自行事惹怒养母,就只能来恳求官家了。”别说是一位,就算是要将绿绮的内人尽数调来,他恐怕眼睛都不眨就会答允,“公冶,你照娘子的意思去调人罢。”公冶苌示意娄珠珠一同前往,“你脾气温厚,应该广结善缘才对。怎在绿绮就只有一位要好的?”她赧然而笑,“这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是忌讳,奴岂敢触犯。这傅内人是奴被差遣去浆洗时结识,她时常无偿援手,替我分担活计。”这办事本领是能教授的,但这做人的品德是难移的。她宁愿要傅栖迟这做惯粗活的,亦不会要资历深厚的女官,她们都有算计和谋图,时刻都可能办悖主的事。
绿绮阁。戴蓉是斩钉截铁的性情,如今她杀不得慕容观郢,就打算将她有丁点沾染的内人都杖毙泄愤。但她平素谨慎,和内人们维持恰好的距离,就只有傅栖迟算是她过从甚密的人。傅栖迟见阵仗颇严,明白难逃罪责就从容俯在春凳。只盼望她能留全尸,日后她在黄泉会亲眼瞧着戴蓉的下场。约莫有五杖即听公冶都知道:“且慢。”戴蓉的领班女史祝姒矮膝道:“都知有所不知,这内人偷盗娘子财物,戴娘子才吩咐将她杖毙的。”公冶苌瞧着满院的内人,“我是不知戴娘子的钧意,但我知她是官家和慕容娘子所要的人。怎么?难道她的钧意能赛过天子圣意?”
说罢他示意内侍松绑将她搀起,“偷盗财物?人证物证何在?怎能滥动私刑而不送去宫正司按律讯问?禁庭有法,唯独圣人才能立刻处置罪犯,戴娘子是要代行皇后之职?”祝姒慌忙告罪,眼瞧着他将人带走了。到紫宸殿帝妃正说笑,见公冶苌复命,观郢笑道:“公冶都知可将人领回来了?有劳您替我去唤人呢。”今上则不耐道:“公冶,怎地不将人领到跟前?你连差事都不会经办了?”公冶苌作揖道:“官家容禀,实是傅内人衣冠不整,臣适才遣人替她装束齐全。绿绮阁说傅内人偷窃财物,但无人物证据,又要滥动私刑,傅内人险些成了杖下冤魂。但臣亦奇怪,统管绿绮诸事的本该是杨娘子,但意欲杖毙傅内人的却是戴娘子,此事着实蹊跷。”观郢适时解释道:“公冶都知有所不知,两位娘子亲如一家,时常相聚谈天说地。她们是最最要好的,贯是不分彼此。”
戴蓉到底是给他诞育过皇嗣,位分不能降得过低,未免落得刻薄旧人的骂名,今上哂道:“如今戴氏仍然是罪妇之身,竟还敢多管闲事、无端寻衅?看来是朕罚得太轻。她既好搬弄是非、耍口舌之快,就掌嘴三十。若胆敢再犯,就再翻一倍。”说罢他又增添道:“命人取竹板去打,务必让她懂得规矩。”他深深厌恶戴蓉这副口舌,曾经她韶华时他曾爱她的泼辣恣意,可愈到后期他愈觉得她肖向氏,那个他欲凌迟、欲枭首、欲剥皮抽筋、啖肉喝血的老虔婆。就快了,等她的兄长从北疆得胜归来,他就会将她倾注在他身的摧杀和痛苦十倍、百倍的奉还。杨氏、戴氏、董氏,还有死去的夏氏,她们都是她的傀儡、她的魂魄、她的精神。她将她们送到身边来伺候他,得到他的雨露,化作成形的胎孩,这就是在刺激他、恶心他。观郢见他神色凶神恶煞就噤声等待,他遽然回神侧首道:“泱泱,等你好了就给朕生位皇嗣,我定然会带在身旁、时时教导。”她略显局促,“那若是奴奴无能,给您生位公主呢?”他抚抚她的鬘发,“那她就是朕最宠爱的公主。”
这生男、生女是她算不准的,最好让他别有期冀,免得来日真诞育皇女,她的功德反倒成了给他添堵。
午歇后傅栖迟就随娄珠珠来见她,她素日在绿绮做活,这规矩亦不甚严谨,“你现下怎样,身体好些了吗?”娄珠珠瞧她面尊一不请安,二不施礼,三不用敬辞就直犯头痛,“你同我这般说话还则罢了,但在御前或对旁人该按照规矩做。我人微言轻不能替你免罪,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你该懂得。”傅栖迟叉手施礼,“奴拜见慕容娘子。今日幸亏公冶都知及时前来,否则奴就要被戴娘子杖毙。奴曾帮衬过娘子,但仅是举手之劳。但娘子对奴有救命恩情,奴愿鞠躬尽瘁、粉身碎骨。”观郢执着纨扇,她如今要排恶露这殿内难免有血腥气,今上最厌恶异臭,她就在殿中爇素馨沉,身熏瑶英胜,“粉身碎骨就别提了,我们要一起活着,活得长久,亲眼目睹恶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