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这襦裙和鬘发他都猜出四五,观郢从容作答:“奴家是绿绮阁的内人慕容氏。”今上低嘲了一声,“内人?当真是平常内人?”观郢亦未隐瞒,“官家容禀,杨娘子待奴是极好的,胜过寻常内人。”这也算养女的隐晦说法,前朝有收岁数比己还长的嫔御,这可要乱辈分,故皆充数为内人以做掩饰。微风袭来,拂过她软软的袖笼,扬开云袖翻出若隐若现、可凝霜雪的皓腕,“起来说话罢。”观郢遂谢恩后起,只在远处站立,未曾窥觑圣颜。等倏忽今上才笑道:“你的规矩倒学得不错,比戴蓉养的崔氏强上许多。瞧着你眉眼稚嫩,今年多大了?”
观郢遂叉手施礼道:“奴叩谢金口褒奖。奴今二七之龄。”这宋银、崔琳都比她年长,却不如她意态稳重,“你何故在此处?”观郢亦未慌,抻袖指向瓷瓶,“启禀官家,奴是替娘子收清露而来。但到湖心亭暂歇时黄门忽借口告辞,奴便只能在此等候。”这事听起来像是编造,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今上瞧着她,“是吗?他抛下你,你就安心等着?朕若不来,慕容内人打算在此等到何时?”观郢低眉顺眼,“官家容禀,奴每隔五日即会替娘子收集清露,这惯习绿绮皆知晓。只晌午她们还寻不见奴婢,自会派遣人前来。”今上笑道:“这听起来好生被动。”观郢亦自嘲道:“可惜奴蠢笨,不会泅水。这蓬莱渡偌大一片,又有芦叶层层遮挡。怕是奴喊破喉咙亦只能听得回音,既如此,奴还是保留精神以静候佳音。”这说辞倒值得采信,他示意摆渡的黄门,“你就不必静候绿绮的佳音了,朕载你回去。”
这自然是好,观郢随同他上船,他坐正位,她居侧位。跟随的公冶苌将头摆到一侧,只观湖光芦色而非礼勿视。他只觉有清淡的馨香萦绕在鼻间,并非兰麝这等嫔御熏惯的。然而她亦只垂首凝视着襦裙的襕边,似乎未察觉他审视的目光。稍后他将头摆到芦叶侧,却发觉肩膀旁痒痒的,原是她执纨扇在鼓弄。察觉他瞧过来,观郢又低首,将掌心爬着的小黑虫给他看,“陛下恕罪。奴瞧见了,一时情急。”一时情急将瑶扇当桥让它爬下来,最后没有授受不亲而是他与纨扇亲密?他只觉她谨慎又顽皮,“你的性子倒和杨氏丝毫不肖。”她未接口,只是脸颊的红绯令人心猿意马,不知触动她何等情肠,今上便笑着追问了一声,“怎么面红耳赤的?”
她立刻猛烈地摇起纨扇,还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时值五月,将近晌午,奴有些热了呢。”这家常而非对答的辞套沾染她素日惯有的娇嗔,然而她的神情却不似矫揉造作,半晌他不给答复,只觉面颊有凉爽的风袭来,“官家热么?”像是真心的关怀,亦未满面的献媚,有人做戏叫人深恶痛嫉,而有的小姑娘却叫他不忍拆穿,“朕不热。”她低应是,就状似无意地悄然撤手。见岸旁果真有绿绮阁的内侍,连甘棠都在其列。见圣驾荣齐甘棠略感震惊,但还是从容拜倒,“官家圣安。奴奉命来寻觅迟迟未归的慕容姑娘,无意惊扰圣驾,还望官家恕罪。”这供词倒契合,他瞧观郢叩谢恩典就要告退,轻声道:“慕容内人,朕还不知你的名讳。”
她清和笑了笑,无意露出的梨涡浅浅,“奴贱名观郢,小字泱泱。”日光投下他颀长的身影,今上笑道:“观影?真是应景。央央又是哪两字?”她复矮膝才禀,“是郢都之郢。家母曾盼到京城游玩,故替奴起名曰观郢。江水泱泱,因家父喜爱观潮,见水势浩瀚方得这两字。”他颔首致意,“快回去罢,免得杨充媛要为你担忧。”她再行施礼,“今日事多谢官家搭救,奴感激涕零。”都说礼多人不怪,他亦是受用的,“你已谢过多次了。”见她随绿绮的内人离去,公冶苌觑着他炙烤的目光心有盘算,却听他骤然冷道:“勘查清楚,慕容氏究竟为何会在湖心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