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与杨萧疏形影相随、跬步不离是常有之事。慕容观郢尚未归阁,她邂逅今上就已禀报给两娘子。戴蓉掩唇笑道:“这小姑娘是真有福的,我的银钱还未撒出去,她这初面就已见成。照理说官家这八辈子不往蓬莱渡去的性情,怎地就临时起意往那儿去?这周氏弄巧成拙喽,此刻恐怕要恼得七窍生烟。”杨萧疏却皱眉问禀话的小黄门,“官家可有册封的意思?他意慕容姑娘如何?”戴蓉拍了拍黄花梨食案,“你忒着急了,这才第一面,你就打量官家见色起意?就是当真起心动念还需斡旋,这走一趟蓬莱渡多位娘子,这风流韵事可要被讲究几载了。”
杨萧疏愁眉紧锁,摆手示意黄门下去,“唉!妹妹是不懂我的恐慌和没底,我只想给福春赚个好前程,我是没指望的,只能冀这姑娘冲到云霄。”但倘或将全副身家都寄托在他人,尤其是将她当做唯独的指望,可就十拿九稳会失望,甚至反目成仇。指望她们赚利而己纳福,就如同渴望下银钱般愚蠢。戴蓉怒其不争,“你整日盼我冀她的,你自己的打算呢?”杨萧疏苦咧咧道:“我还能有盘算?官家因向孃孃事彻底疏远我,如今连瞧我一眼都厌倦,我还能巴巴地贴去紫宸殿?”戴蓉登时变脸,“你真正是个棒槌,抵死不开窍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瞧这禁庭嫔御哪个是不曾受官家惩戒的?莫说罚跪、手板,就是得了鞭笞的也照样撑着呢。”
杨萧疏掩住檀口,似是听闻了不得的事,“这朱娘子不是薨逝了?她的死有说法?”戴蓉只觉她谈天拿不准重心,“她薨逝是因病疾加深,她捱鞭笞后官家还遣医官给她调理治伤呢。这藤条鞭打可疼得很,要紧得是辱及颜面。人家亦未寻死觅活,比起此事你丢体面算得了什么?你在御前要甚面,里子都不剩了还打算强撑吗?”杨萧疏悻悻道:“可向孃孃时常教诲我们要懂礼仪廉耻,不能厚颜无耻。”戴蓉再度拍案,“你趁早给我醒醒神!我已说数次这向孃孃是忌讳,是官家逆鳞,你偏充耳不闻。你来日倘或因她受官家严惩,你瞧我可会替你求一句情的!只恨孃孃养歪了你,弄出这无甚主意、脾性懦软的毛病,而今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甘棠扬声回禀,“两位娘子金安。慕容姑娘回来了,说要给两位娘子请安。”
戴蓉收敛怒气,摆出笑脸,“快请姑娘进阁说话。”观郢提裙踏入阁,在食案前就郑重其事的顿首谢罪,“奴无意撞见官家,请娘子明鉴。”戴蓉只含笑觑着,她倒乖觉,将她的喜恶记得清晰。她既憎恶这主意天大的,可以她的俸禄和人脉势力,根本不可能探听圣驾行踪,这偶然的邂逅虽可能稀薄,但并非断言。戴蓉起身去搀她,“好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已探听明白,全是这周氏暗害于你,她还想将你晾在湖心亭一整日,真真是黑了心肠的!说起官家……他待你如何?”观郢赧然道:“官家顾惜奴婢是娘子阁中的内人,不曾计较奴惊扰圣驾的罪过。随后奴与官家靠岸,官家还垂询奴的名讳。”
这是众目睽睽的事,她不得不如实回禀,免得戴蓉觉她有心欺瞒。这禁庭闺名千千万,恐怕只有最亲近的心腹他才称呼名讳,戴蓉不觉笑意愈深,“好姑娘,快下去歇着罢。今儿你甭劳碌,就在阁中读读书、做做针黹。”这待遇立时三刻就转变,观郢未喜形于色,只如常道:“是。奴多谢两位娘子特恩。”戴蓉直凝睇她的背影,等到跫音断掉才道:“民间道人各有福,你选慕容是捞到宝了。”杨萧疏却满怀忧愁,“官家也没召她去紫宸,怎就是宝?若是这孩子露怯叫官家憎恶,我亦要跟着遭殃了。”戴蓉莞尔失笑,“她比崔琳和宋银更使人放心。”
福宁宫紫宸殿。公冶苌复命道:“臣遵照圣意去勘明。慕容姑娘确系一、五、十定刻去到蓬莱渡蠲存清露,除风霜雪日。而今周娘子吩咐摆渡黄门撤走,慕容姑娘方在湖心亭等候。”今上抬首,指骨间歇性敲着紫檀木的御案,“她一墨守成规的内人怎会得罪周氏?”既将她定性为墨守成规,公冶苌就心领神会,“官家容禀,自宝庆公主事后,周娘子好似对绿绮的杨娘子心怀误解。”今上举起清凉的茶汤,其中恍惚倒映出清隽的面容,正让他回想起这琼姿瑰质的姑娘,“朕有数日未见福春了,遣人知会杨氏,朕今晚去瞧她。”黄门将话禀告到绿绮阁时,恰逢戴蓉才刚到长廊,背后的内人着急忙慌地赶到她面前,“我家娘子请戴婕妤回去,说紫宸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