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谢后赧然落座,见杨萧疏翻开她的袖笼查验,她抚过她的胳臂,还半解她的衣襟探看。观郢心知肚明却任凭她动作,直到她反复摩挲着胳臂的红砂,“泱泱啊,我无有戴蓉的辩才,就跟你直言了。我瞧着你生得白净,凑巧官家最爱白皙。你这身段不算枯瘦,盈盈生得又好,郎君定然不甚珍爱。你自幼就懂得保养得当,这雪肌花貌是铅华拂御,七分做底三分养,如今将你衬得愈发颜盛。但事涉你的终身,我还要问过你的意。究竟是跟官家还是托令尊去议婚,你今儿要有定断。”她是很世俗的,从未有‘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看法,反倒相信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俗气的银钱够不下日子。天子的嫔御涉皇家尊荣,自然不肖寻常妾如奴婢的说法。况且只要获封就是正经嫔御,由嫔御抬高为圣人亦数不胜数。观郢未曾思虑甚久,“奴感激娘子此问。女子酷似浮萍,若生在煊赫鼎盛之家许还有得选,可观郢命苦,自幼就被送进禁中循规蹈矩。娘子待奴婢有恩典,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泽。奴只怕力量微薄不足答谢,反叫娘子对我失望。”
杨萧疏抚着她的鬘发,“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我就足意了。你知我,纵讨要和争取也弄不清楚、争不明白,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家脚。我爹爹说我是牛犊子,胜在身板儿康健,能生养。我有宝庆,她是我的指望,更是我的命根子。我能寂静一辈子,亦不求她能多受官家的珍爱,只求来日官家不要将她当做一件器物顺手赠人。她是长女,在诸公主中年数最大,我是怕来日边疆战事再起,官家将她送去和亲。”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可涉国事,她如何能阻碍。这样的事她避之不及,何况还要牵裹入内?见杨萧疏满脸的愁容,她亦只能摆出哀婉的神态。杨萧疏见她共情起来忙偃旗息鼓,“好孩子,你为我伤心倒罢,却万不能轻信他人的惨。既你是有心的,过阵子我竭力为你筹划就是。”
杨萧疏来筹谋?这真令人觳觫,与其是她,观郢宁愿是戴娘子来办,“此刻周娘子风头无两,娘子不要与她争锋。观郢有耐心,不急在一时。”杨萧疏感慨道:“说来是我没本事。周娘子得势,就能顺理成章将养女乔氏送给官家,还连带将表妹冯氏一同进献。而我与戴蓉冥思苦想却也得不出万全的主意。”见杨萧疏又伤春悲秋、多愁善感,观郢不由得称赞向孃孃的处事和调/教,她既能将戴蓉教得口才泼辣,成为不驯的野马,让郎君不忿而意欲征服。又能将杨氏养得俯首帖耳如小媳妇,青春韶华时莫不柔顺到令人恻隐。可过犹不及,这顺服过头就成怯懦。而杨萧疏自是被养损的树木,如今自食恶果。
随着她的连声抱怨,观郢合好槅扇去准备早膳,见娄珠珠目色异常就避到廊下整饬衣裳,“今晨宫道,周娘子掌掴崔姑娘,如今事闹大了,已牵掣了两阁。连同冯、乔两位娘子都摇旗呐喊去了。”观郢哂道:“真是场唱作俱佳的好戏啊,但遗憾在我未能亲眼目睹,这场面该是十分有趣。”
紫宸殿。今上适才视朝毕就赶来处置家长里短,见着哭啼不休的周慕和色如斗鸡的戴蓉直揉眉心,周慕靠在御座旁拽着他的袍摆,“官家明断!崔氏羞辱妾,她说妾生不出皇嗣,还说妾给您诞育的公主都是病残之躯!她们纵要折辱妾,妾都情愿忍耐,可丹聍和丹敏是阿慕的命根子,您是知道的呀!”瞧她抽噎了很久,今上朝她伸出手掌,“好了,整日哭啼成什么样子?你的哮症还未好,快平静平静别闹出病痛。”说罢他又觑崔琳,“崔氏,你当真对周娘子说这番话了?”崔琳以手加额顿首,“青天明鉴。奴未曾顶撞冒犯就受周娘子掌掴,期间未有只言片语。”周遭的内人匆忙证实,“奴跟随崔姑娘,的确实情如姑娘所言,请官家明察秋毫!”
周慕指正她道:“身在御前你岂敢胡诌!官家,这内人随身服侍崔氏,自然事事都回护,甚至胆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妾怎会拿公主的安危顽笑?”戴蓉才想开口,今上即刻拍案道:“够了。”满殿的寂静,他指肚不停揉脑道:“真是无一日消停。我瞧是这些无事可做的内人寻衅滋事。告知司宫令,将各阁的养女均做宫人放出。”戴蓉登时目瞋,欲辩却见今上抬首,“婕妤的辩才是连孃孃都赞不绝口的。你的伶牙俐齿就不要摆到御前了,朕听谏官聒噪已尽够了。”既这样,戴蓉就不得不给他添堵了,“旁家养女倒罢,妾请官家示下,董美人阁中宋姑娘作何处置?”他面色遽变铁青,袖笼的手攥得生疼。“公冶,给宋氏添些份例,待遇亦优厚些。”
身侧的公冶都知默然领命,待戴蓉告辞,周慕满面笑意,“还是官家疼妾。官家可是犯头疼了?妾给您揉揉?”今上将她的手臂摒开,“你不是最牵挂女儿?这两日丹敏时常气促,你该去看顾和照料。”周慕未动,他又问道:“怎么?难道修媛对公主的疼爱都是做伪?”周慕骤然请辞,“怎会!她们是妾辛勤十月的骨血,妾是最疼她们的。既官家不需妾服侍,妾就跪安罢。”待她的身形彻底消弭,今上与公冶苌道:“瞧瞧,没一个省心的。向氏养出鞭爆竹,周家养出个辣椒,朕真是消受不起。”可这爆竹和辣椒不是照样给他生儿诞女?公冶苌掖手道:“官家阔有四海八荒,这娘子都是任您采撷的。”今上哑然失笑,“杨氏和冯氏等人应景。如傀儡木桩一般,朕只道在与坦肉行事。琐事未了断,这禁庭还是清静些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