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的娘子们时常齐聚谈笑,姑娘们亦有欢聚而凑趣说笑的时候。董、杨、戴三人拧成一股绳,她们的养女自也就走动颇多,是日正耍着孩童的伎俩簸钱,崔琳扬手挥舞着铜钱,逗着宋斓道:“你猜是我赢还是慕容赢?”宋斓根据胜场推测,没耐烦的指了指崔琳,而两人排到阶头数多少竟察觉是观郢胜,崔琳笑道:“你猜错了,快快拿钱出来!”宋银垂头丧气,“阿琳快别难为我了,我哪里有散钱?自我触怒圣颜招惹娘子厌恶,我如今只能在屋檐下煎熬着。”崔琳的境况倒比她好些,至少戴蓉还未想抛她,但显摆很伤人,她拿腔带调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虽说你没能一次遇喜,但服侍圣驾一场,这业已是无数人欣羡的了。瞧瞧我跟慕容,成日就在等,等一个根本不知我们的贵人垂青。”
宋银遽然仰首,焦急难耐道:“阿琳,你做娘子后我能不能去服侍你?我是真捱不住了,日前我与爹娘哭诉,她们还骂我没出息、本事太少,竟然笼络不住官家!这怎能怨我,我都要痛死了,我已然强行忍耐,但就是流了一摊的血呀!”这话震撼了崔琳,“可戴娘子与我讲,元红是巴掌大点,你怎么跟寻常人不同?”
观郢知是伤心事,故缄默无声只安静听她倾诉,“我是未等来初潮就被送去侍寝的。凑巧董娘子当日来葵水,不肯官家移驾去麟祉阁,就打算赶鸭子上架。她虽宽慰我说无事,我亦尽心竭力迎合官家,他亦不粗鲁慢着来,但最终就是惊他骇我。随后官家申饬了娘子,说处事毛燥、毫无顾虑,娘子认为罪责在我,就断了我的吃食。直到我快饥馁致死才遣人喂我清水。只怪我这具身躯太脆弱,承受不住官家的厚爱。想等他的赐封是天方夜谭,我只盼望你们获封能要我过去,就算是粗使,给我屋檐居住,足够我饱食就够了。”崔琳满口答应,“这是当然的。苟富贵勿相忘,日后指定会想法保全。”
说罢她又拿胳膊肘撞慕容观郢,“小哑巴,快表态啊!”观郢面色赧然,“两位姊姊瞧瞧我,我这人蠢笨,怕是到圣驾前连话都说不清,你们还盼我光耀门楣?就连杨娘子都开始盘算知会我爹爹替我议婚的事了,我呀,是不能跟你们相提并论的。”崔琳笑意粲然嘲她,“小哑巴何时能出口成章,怕是这东墙的狸奴都能上树摘果。罢了罢了,我们都是体谅你的,来日你做了新妇我定要给厚厚的份子,祝愿你与未来郎君期颐偕老。”观郢莞尔笑道:“多谢阿琳,那就借你吉言了。”
该日从董姿的寝阁回去,娄珠珠给她擦融了百合、茉莉、芙蕖的发膏,“姑娘的头发养得这般好,怎还日日忙碌养发?我瞧您今儿没精神,跟两个姑娘簸钱怎还脸红?”观郢瞧着这副面容,都说以色事他人不得长久,可倘或无色怕就连短暂的灼热都失去。这襟怀性情曾是郎君热爱的,但若貌丑无盐人家恐怕连接近皆退缩,“鬘发不养就显得毛燥,今日断了明儿愈发惫懒。到我婉伸郎膝上的时候就非无处不可怜,而是无处不磨掌了。”这笑话真是冷,娄珠珠面色尴尬,“是奴不该问。您与两位姑娘交好,今日可是闹不愉快?”观郢笑讽,“不愉快?而今皆阁中养女,待遇、份例差距毫微,怎值得闹龃龉。崔琳这蠢才如今竟敢允诺今后的事,我还能说甚么?索性不与她兜搭罢了。至于交好,利靠而亲,利散而疏,哪有永恒的好?宋银却聪颖,诱着这蠢才答应,日后到阁中不就好办事?”娄珠珠讶异,“办什么事?”
观郢瞧她的眼光有些好笑,“好事,塌天的好事。”娄珠珠忽而掩唇,“您是说宋姑娘要借崔琳邀宠?”观郢颔首,“总算是灵了一回。宋银与我俱自幼进禁庭,她清楚这儿的规矩,弱者鱼肉,强者分食。她畴昔是侍不得寝,董娘子拿她当忌讳,她只能另谋高就。崔琳家世略高,是轻车熟路被护送进阁,她懂的人心险恶都是纸上谈兵,而非实操。今后若宋得封与她平起平坐,不就昭雪今日耻辱了?”娄珠珠似懂非懂,“姑娘怎么全清楚?姑娘是她们肚中蛔虫么?”观郢笑道:“非虫,我倘或不明事理,不揣人意,早就成了宦官的玩物、陈鹭的弃子。人要活,就要绝处逢生。”
说罢她示意娄珠珠出去,“我就寝不要人伺候,你自去漱洗安置罢。”娄珠珠素来晓得她的习惯,便施礼告辞。她离去后观郢起身架腿,将腿轻松提过首项。这朝天蹬倒不算,她又映着铜镜做倒踢紫金冠、劈叉跳、前屈跳、躺身壹字。又连着下腰和压腿,每日都练就不浑身酸痛了,她边屈身摸足边翻着戴蓉遣人偷送的秘戏图,见这郎君、娘子颠龙倒凤,精赤贴合在一处,若给好人家的姑娘瞧准要捂眼睛。不愁吃穿的人自然万事遂心,而连立身根本都有说法的她,可还要论礼仪廉耻吗?翻到下一页她的神色微微有变,不愧是秘戏,这休管背夫还是仰面,这把戏和花式真真是多如藕丝。
翌日她还是寅时就起,与女史们一块殷勤地守候杨娘子,直到她起身盥洗。杨萧疏见她还坚持伺候忙拉她手道:“好孩子,说了不要你侍奉的。你年龄小,贪睡有什么要紧?眠不足损害脸色,这荔眸若染了乌青可要磕碜的。”观郢替内人手来执梳,伺候娘子亦是她的职分,懂得让她高兴欢喜,她的日子就蒸蒸日长,“奴家是娘子的人,让您愉悦是该尽的本分。娘子可别折煞奴奴了,明儿观郢可要面壁自省了!”杨萧疏笑着指她,“瞧你,惯会贫嘴薄舌的哄人。甘棠,不急着摆膳。我正有些体己话要跟观郢叙叙,你们都下去守着。”观郢就替她扶正簪环,端立在一侧。杨萧疏示意最近的绣墩,“好孩子,快坐,仔细站久了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