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这天一大清早,父亲找的宫里嬷嬷就来家中为我挽发髻了。哭了一晚上的眼睛肿得像熟透裂开的桃子,嬷嬷一遍一遍往我脸上抹粉,嘴上抱怨着“小姐怎么偏偏今天眼睛泛肿。”
太傅夫人早在门外轿上等我了,嬷嬷为我梳了宫中美人的发髻,戴了一顶重重的发冠,虽然上面的金链子很漂亮,可走两步脖子就要被压断了,我总是控制不住想将它摘了。
春日宴正午才开始,但早早儿就有人到了。太傅夫人带我入了座,我见她意味深长看了我腕上的镯子一眼,便闭眼念起了佛经,不再理睬坐在她身边的我。
我左顾右盼,从前觉得隋家的房子已经够大够漂亮了,我住的庭院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可以养小鱼玩儿。入了宫才知道原来竟有比风景园林更漂亮的地方,每座楼宇都像镶了金边儿,高大得我要仰起头来瞧,宫中的小花园一点都不“小”,足足有一整个隋府那么大,池塘里的小鱼个个都胖墩墩的,我开始自责是不是对自己的小鱼太小气了,东西喂少了,怎就长得不如“宫里鱼”这样豪气。
我正发着呆,一旁夫人提了两下我的袖子,缓过神来,我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一袭藏蓝色的锦缎衣裳,我仰起头来望他,日光刺得我眼睛些许睁不开,但隐隐能看见他左脸侧旁有道长长的红疤。
“皇帝皇帝陛下好!”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样正式的场合,皇上只会着明黄色的衣服入席,我绝望地闭上我的眼睛。
一阵阴冷的沉默。
“隋府小姐好像从未见过皇上。”
太傅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
“是,但王爷生来就具帝王气概,清云弄错也是人之常情。”
见“王爷”不回应,我能感受到夫人在发抖。
“妾身妾身的意思是,您与陛下本就是血亲,十分之相像,闺阁女子见识短浅,只望王爷不要怪罪。”
我见夫人磕了头,我便也将头低下,头顶一阵森森的阴风吹过。
“无妨。”他轻轻吐了两个字,便离开了席间。
夫人急得额头冒汗,我送上我的帕子,只听她嘴里嘟囔“只怕不好只怕不好”
宴会正式举行,年轻的皇帝入席,在场的人都行跪拜礼。我用余光瞄着正座的席位,发现南靖王爷的位子同当今皇帝的一样高,南靖王行完礼便自顾自坐下了,剩小皇帝一人尴尬得满脸通红。
我有些可怜他,因为从前家中举办宴会,外人在听闻我叫“清云”之后的氛围也是这样令我无地自容的。
忽然一道冷峻的寒光照了过来,我瞥见一双阴郁的眼睛。
是南靖王。今日他刁难夫人之时我未曾看清他的容貌,刚刚随意一瞥倒是瞧清楚了长相。
十分寡淡,只是眼睛亮得异常,很像天上的星星,盯着你时会渗出凉气儿。
不如二公子一半好看。
我一言不发,默默啃着一块席前的桃花酥,明明是宫里的糕点,吃进嘴里竟觉得索然无味。得知今日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我便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宴会的焦点。
“隋家小姐近日可好?”
我被吓得噎住,拼命忍住自己要咳嗽的欲望。循声望去,是左边席位的一个老女人。她顶着高高的发冠,嘴上抹得比牡丹花还要红艳,让我想起晚君哥哥元宵带我去看的灯会戏子的装扮。
夫人站起身来行礼:“回太后,晚思身体久久不愈,今日带来的是我家小女儿,隋清云。”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几眼,抿了口茶。
“甚好。”
倒是席上的南靖王,听闻我不是隋晚思,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宴会过半,皇帝还未曾说过一句半字。
“平儿,哀家记得先帝曾为你订过一门婚事,是隋家小姐吧?”
皇帝哆哆嗦嗦挤出句话来:“是,母后好记性。”
“如今你也大了,后宫总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