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恰逢政权变动,世道不算太平。母亲生我的那天夜里南靖王的兵马就破了禹城的城门,父亲是朝廷里一个再小不过的官员。人命如微芥,父亲本不想掺入党派之争,但朝中中立派人士大都死于离奇之事,母亲挺着九月孕肚去求曾和父亲有过同门之谊的隋太傅,让其庇佑我们一家的平安。我不知母亲使了什么话术,或是做了什么交换,第二天父亲就收到了迁职的旨意,升为西门阁学士。父亲终究还是成了党派中的一员,旨意上是太后的凤章。
而南靖王,却是朝廷另一党派之首。
我出生的那个冬夜,母亲只看了我两眼,都未曾抱过她的女儿,就随父亲一同入了狱,我被托付给邻居张婶,对外只称是她远亲的侄女。
这些早年间的事情,都是阿熹讲与我听的。我不懂她小小十五岁的年纪,怎么竟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
“公子说与我听的。”阿熹若是不知怎么回复,便这样搪塞给我。
她嘴里的“公子”其实是隋二公子,这府中真正掌权的是已年过七旬的隋太傅。当年南靖事变,太后党人士大多家破人亡,入狱终生,只因隋太傅对南靖王有师徒之恩,南靖王只是削了他的职位,让其看守禹城的藏经阁,俸禄也未减分毫,子孙承袭的爵位也给留着,对外还称他一声“太傅”。
人们都说,面冷似冰、杀伐果断的南靖王爷是有些怕他这个老师的。我觉得也是,南靖王当年一举连根拔起太后核心势力,拥护新帝登位之时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小孩都是怕师傅的。
我今年也十六岁,只不过我的师傅也很年轻,我不怕他。想到这里我就在二公子布置给我的经文抄写篇页上草草结了笔,想来他也是不会训斥我的。
二公子脾气很好,跟他父亲一样,都是谦谦君子般温软的人物。我爱吃桂花糖糕,还偏只爱吃禹城王家小铺做的那一种,二公子便天天清早派人去王家铺子前排队,闷在厨房的锅里,我起床之后正好可以吃热乎的糖糕。二公子就坐在饭桌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两双亮亮的眼睛弯成细细的月牙。
“晚君哥哥,你也吃”我用勺舀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我不喜吃甜,阿云吃。”
阿熹告诉我收养我的张婶一家待我并不好,长到八岁时就要把我卖给春玉楼的妈妈。幸好被隋家的小厮看见,他问我本名唤作什么,我说我只知我亲生父亲姓“赵”。禹城内的赵姓人家并不多,小厮知道我的身世可能没那么简单,便将此事告予了太傅。太傅竟亲自跑去春玉楼赎我的身,给春玉楼的妈妈们都吓坏了,双手颤颤巍巍奉上了我的卖身契,银子也不要了,只说希望太傅今后勿要怪罪到他们当家的头上。
从此我就住在了隋家,成了太傅的养女。太傅说我的本性太不吉利了,给我改了名姓,还写上了族谱。太傅夫人对此跟太傅撒泼了一场,端庄了那么些年,在看到丈夫收养了一个外姓野丫头作亲闺女的时候终究是忍不住了。但终究我还是被写上了隋家的族谱,“隋清云”成了我今后的名字,只是隋家这一代子孙都是“晚”字辈,外人听到我的名字还是会暗自多嘴几句。我却是不在乎的,因为隋家待我很好,在我心中,太傅就是我亲生的父亲,二公子也是我的亲哥哥。
再过几日是宫中的春日宴,城中显贵之家都是要赴宴的。阿熹消息灵通,告诉我今年春日宴并不简单,说是要为刚成年的皇帝选一个皇后。
我嘟囔着嘴,“那我可不去”。
“皇上生得可好看了,我阿嬷从前入宫时见过,说是白净得很,眉宇间有些许南靖王爷”阿熹意识到说错话了,猛地将嘴捂住,只剩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可怜地看着我。
“再好看我也不去,晚君哥哥才是世上生得最好看的男子。”
晚饭时分,太傅夫人少有地将我叫到她的房内。我是有些怕她的,听阿熹说,为了将我纳入隋姓一事,太傅夫人只差没一根白绫逼着太傅将我名字抹去了。
“清云过来。”她向我招招手,我怯生生地走到她身旁。
“这个镯子赠予你,这是你阿爹年前去江郡巡游得来的,这种成色的玉镯,不多见。”
我呆呆望着手腕上大大的、娇翠欲滴的镯子,都忘了道谢。太傅夫人是有自己的女儿的,比我只大两岁的隋晚思,这样好的东西,怎不送给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