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北方以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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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伤痕累累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手术中的灯光暗下,刚下前线的医生撞上神色紧张的家属。两方相视无言。惨白的灯光下,走廊上终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吼。

另一层,一个婴孩呱呱坠地,父亲狂奔穿过一段又一段的昏暗走廊,拥抱亲吻病床上的妻子,亲吻婴儿。他的胡须沾上一些血污,是未擦干净的脐带血,可他依旧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人生和人心永远是矛盾的,即使能治病救伤,许多人仍将医院看作一个晦气的地方,这里发生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当真有小病小灾也不愿意立即踏足,似乎害怕沾染一点病气。这种忌讳的情绪甚至能转嫁到医生和护士身上,即便是苏萨娜也免受不了影响。当医生神情严肃地从监护室再次来到走廊上时,她太阳穴之下的脑神经止不住地狂跳。

劳拉醒了,脸色还是同以往一样苍白。苏萨娜两眼含泪看她:“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劳拉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小巷,她以为苏萨娜张口要谴责她,急着撇清自己:“我没有复吸,我没有复吸。”

“当然当然,你没有。”苏萨娜叹口气,她拉起帘子,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想戒,你不该私自停药的。”

“没人在那里,我没有复吸。”劳拉低下头,口中喃喃。

苏萨娜语气温柔:“我没有责怪你。你没做错,你只是着急了一些。下次你如果有什么需求,应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我失败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可以继续,只是,只是……你知道自己的心脏受过伤吗?”

苏萨娜脑海中回响着医生对劳拉病情的解释:“……体内取出一粒4长的子弹碎片……由于外伤以及滥用药物和病毒感染引起的心包黏|膜上皮发生肿胀,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组织纤维增生进而影响的心脏功能损害,可以通过手术来进行缓解,但无法根治,有极大可能遗留心肌损害或者是发展成缩窄型心包炎,终身需要坚持使用药物。”

这首春日探戈不知是花了多少钱宣传,四处有人传唱。听似欢快的曲调,下半段总有一种不安和自我安慰:

“季节变换,人们欣喜若狂的翩翩起舞

这个季节叫做春天!

就算服用再多的戊酸酯

心脏的问题还会缠着你

就算用头把墙壁撞碎了

那些名医也不能妙手回春”

这首歌在心血管内科病区的走廊中听上去是那样不合时宜,妈妈凶狠嘘嘘两下,小孩立刻噤声。

“你在隐瞒什么?我要死了吗?”

“当然不是,说什么呢。你只是身体太差,要继续吃药,按照医嘱吃药。路途虽然艰辛,但我们会成功的。”

劳拉有些预感,她好像一只被孤独地发射到太空里的狗,脑子混沌却不知因由忧郁着,即将陷入无止尽的漂流。对于曾经认识的人,她的存在已被永远抹去。对于未来,再不会有人知道和记得她。

夜半,临床磨牙声和□□声突兀响起,如溺水之人呛声,指甲划过铁床栏,似地狱怪物利爪撕扯开病床上的挂帘。心脏漏跳一拍,脑神经先于脊神经醒来,劳拉呆呆听着隔壁监护仪倒数生命,屏幕上的波形跳动成为杂乱无章的尖锐三角,伸缩刺扎鼓膜耳蜗。一声叹息后,走廊上这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劳拉的身体终于恢复感知,心脏也如往常跳动。她直挺起身,透过床帘缝隙,看见一位白衣护士跨坐病床,极力摁动病榻之人的心脏,另两人一推一拉,将病人往抢救室送。夜色终于安静下来。

濒死余音仍回响,这才是最痛苦的过程,这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声波却有着极强穿透性,经由呼吸贯穿全身。几年或是几月后,劳拉也会成为长眠于夜色中。身体里这颗不定时炸弹逐渐将她逼疯,她狂奔出门,直冲走廊窗户,终有一天要死,不如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