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孔在西西里实在罕见,萨缪尔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你还活着?!”
“安静,举起手来,别耍花招。”
劳拉站起身,用轮椅挡在门后,以防有人破门而入。
萨缪尔上下打量女人的打扮,视线落在她手上的袖珍枪上:“你想干什么?”
“我要见迈克尔。”
“谁派你来杀他的?”托里拆利家族经不起第二次暗算,虽然之前女人救过他,但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出场,她并不值得信任。萨缪尔神色紧张,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他将替迈克尔挡下第一颗子弹。
“如果我想杀他,你们俩现在都已经死了。我有要事要告诉他,说完我就走。”
“迈克尔不方便见客,他已经有客人了。”
“是谁?”
“安娜。”
“安娜是谁?”
“他的女友,墨西拿帮的继承人。”
劳拉眉头一皱,托里拆利和巴盖里亚帮都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多出一个墨西拿帮,她不想卷入奇怪的帮派纷争里。
“那你替他记着吧,那天沙滩上的枪手是阿尔弗雷德找来的,他加入了卡拉布里亚帮,他计划杀死迈克尔和他们的父亲。”
从萨缪尔的眼神中,她能看出阿尔弗雷德在托里拆利家人之前的演技十分完美。
“今天,阿尔弗雷德会假扮成迈克尔去和巴盖里亚帮的人商谈,他打算让你们和巴盖里亚帮打起来。”
“这……阿尔弗雷德是托里拆利家的人,而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因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们,你也看到了,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劳拉给萨缪尔展示身上的伤口,“如果我现在想害你们,怎么对得起我过去承受的痛苦。但凡我有一丝坏心思,你们都活不到现在。行了,把你们的人手都召集起来,一部分人保护迈克尔,另一部分人去抓阿尔弗雷德。他就在医院里,也许在停车场,在抓到他之前,你们需要联系巴盖里亚帮暂时中止谈判。我的时间不多,话就到这。”
说完,劳拉便一瘸一拐地往露台走去。
“女士!你叫什么名字?”萨缪尔叫住她。
“不重要,当我已经死了。”劳拉翻过露台,松开手。
萨缪尔惊惶地追上去,只见女人竟轻巧地落到九层露台上,进入九层的病房消失不见。
劳拉经由消防通道来到八层,再乘坐电梯下到三楼。
砰砰砰!楼下停车场传来几声枪响。劳拉的头伸出窗口向外看去,三楼的落差让停车场看起来像仿真沙盘。萨缪尔的反应速度很快,已经有人在一层围捕阿尔弗雷德了,阿尔弗雷德在车子之间迂回躲藏,如困境中的老鼠,不得已放了几枪,终于射中一人,突破包围圈跑了出去。
劳拉算准时机,下到一楼,一脚往医院后门上踹去。厚重的钢板痛击逃命的阿尔弗雷德,他如只断翅的鸭子,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再无法起飞。他以头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跪坐在地,掏出枪,刚要扣动扳机,身上噗噗噗冒出三个血口子。
劳拉三枪打在他的膝窝,后腰和脊背上。
鲜血染红病服,他倒在救护车旁,肌肉抽搐,场面十分应景。
劳拉走上前,准备对他的脑袋再补一枪,眼中,阿尔弗雷德那张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忽然和迈克尔重合了。
时光倒流景色变幻,她又回到了那片泛黄的沙滩,迈克尔倒在她的怀中,肢体化成黄沙,他的生命从她的指缝中溜走。黄沙散尽,手腕上捆绑着一根血红色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深埋于沙滩之下,沙子一沉一浮,露出男人的鼻尖,眉骨,再是红唇,和迈克尔一样的诱人红唇,劳拉吻了无数次的唇。终于,阿尔弗雷德脸被黄沙完全托起。
你真要枪毙这段光阴吗?
他问。
他是个令人厌恶的怪物,是个挟持者和施虐狂,他的丑陋在她面前一览无遗。但在那段漫无天日的时光里,他又是成了将死灵魂的最后一缕回光返照。迈克尔还是阿尔弗雷德,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了。二人的身影早已重合。巨浪翻滚而来,漫天的水将沙滩瞬间化成沼泽,污泥沿着丝线爬满她的全身。她屈服于暴虐,深陷于地狱,她怜悯他同情他,她认为他罪不至死。
命运很奇怪,不但用他的恶与暴虐惩罚她,还用她的爱与善来毁灭她。
密集的脚步声接近,劳拉如梦初醒,抢过车钥匙和装着毒品与录像的袋子,仓皇离开。
她抹掉脸上的鼻涕与泪,拉开后门,她穿过撕心裂肺的尖叫,穿过此起彼伏的警报,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穿过逆流狂奔的保镖。
她跑上车,插入钥匙,点火,一脚油门,驶离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