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雨比村子大许多,天上像被卸了底,喷涌流泻。
刚出甜水巷,一沓冥币洋洋洒洒落在她脚边,片刻后开始下五谷豆子,马车轱辘一路碾压,黑棺材晃晃悠悠。
这是个送殡队伍,打西边来,清一色的黑纱,百花,纸马,金银。
白幡被刮上天,在空中疯狂打转,队里有人捧着五谷,被“龙吸水”嗦上天,再落下来,就成了“五谷雨”。
“要不怎么说当仵作晦气呢,验尸验尸把自己验成了尸。”
“哎呦,我挺张把式说,周县令看到他时吊在了茅厕,刚想把人放下来,咔嚓,上面和下面断喽,两条腿插在粪篓里,浊臭熏天。”
“昨儿上公堂还好好的,那状师还让他去验陈胜洪的伤,好端端一夜,死得这样惨。”
姚仵作死了?
叶子璇目送着棺材滑远,一时有些愣神,回头多看了几眼,便向庐莘斋走去,那里卖笔墨。她按着脑中地图的轮廓,拐过南师街,穿过一长且窄的弄堂。
雨丝卷着槐花趴落门阶,一只白猫缩身擦过她脚边。叶子璇有些感概,穿越千百年跌入时空的缝隙,依旧能闻花闻雨闻浮云朝露闻游戏尘寰。
她笑起来,脚也不觉得痛了,步子盈动起来。
身后的白猫突然呲牙发出低沉气声,仿佛遇上危境,弓背甩尾又炸毛。
叶子璇觉察到动静,连忙回头,电光火石间,一木棍狠狠落在她后脑枕部,叶子璇连惊叫都来不及,两眼一黑,当即昏死过去。
陈胜洪居高临下,带着疯劲儿嘿嘿直笑,他朝着叶子璇的面庞恶毒地碾踩,“婆娘跑了,我婆娘跑了!你个挨千刀的杂碎货!”
叶子璇是个刑事律师,常替多金的财阀集团消除路障,做尾部清扫工作。又或者替穷凶极恶的“屠夫”翻案,她收到过太多的死亡预告与威胁。
她成了善与恶之间的挡箭牌,成了柔弱者拔刀相向的众矢之的。他们高举道德至上的旗帜唾弃她,辱骂她。他们本能地畏惧行凶者,却指控她是恶魔的代言。
你看,人就是这般,吃软怕硬,专捏软柿。
他们甚至跟踪叶子璇的清明节扫墓,在她父母的碑牌上淋狗血,浇油漆,撒泼打滚。叶子璇沉静地立在一侧,冷眸微眯,让人看不透是愤怒还是悲戚。
她有过两次极致的生死体验,一次是在上庭判决后,行凶者因她的辩口利辞,从无期改判为十年有期。受害者家属悲痛欲绝,他们藏起尖刀,等待她走出法院。
那场闹剧最后以警方和谈判专家的介入而终结,叶子璇脖子上敞开了8厘米的刀伤,上半身全是喷溅状血迹,意识已经模糊,在icu躺了三天。
自那以后,她说话粗声粗气,伤痕红肿且扭曲。
她把秋冬季的衣服全换成了高领,又都是黑白灰的寡淡颜色,平日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不苟言笑,看上去是个孤傲不群的斯文败类。
第二次更绝妙,为了阻止她出庭,有人雇凶将她五花大绑扔入山间的废弃仓库。两天一夜,她滴水未进,磨绳子,踹玻璃,撞门……一次次摸索着可逃生的机会。
好不容易出了仓库,又迷失在叠嶂的山峦间,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出去,身体因失温而奄奄一息。
要不是被起夜上厕所的女驴友发现,以为林间有爬行的鬼怪,吓得滋哇乱叫,把同伴引来,叶子璇估计当晚就会被献祭山神。她灌了两壶热水,裹着三个毯子,两个女驴友轮番给她拿酒精擦身,男驴友给她泡面,折腾了大半夜,叶子璇才缓过来。
即便煎熬成这样,叶子璇依旧对那案件持之以恒,她有磐石一样的坚硬心肠。在明示检察院和法院后,折日重新上庭,漂漂亮亮赢了官司。
那之后,同事给了她两个绰号:鬼见愁和捅不死。
叶子璇一度以为自己穿越到大周就会杜绝这种情况发生,结果,还是大意了。
等她浑浑噩噩,逐渐有了意识后,眼前黑黢黢,被布条蒙着。
整个身子被凶蛮地拖拽,脑袋在地上滚过沙石,一磕又一磕,疼得太阳穴仿佛被电钻钻孔,恶狠狠钻进脑干,麻木的胀痛混着摘胆剜心的锐痛,叶子璇当即呕出一口血。
可血被堵住了,她满嘴泥泞。
陈胜洪没有用布巾塞她嘴,他用的是泥巴,要不是叶子璇双脚被陈胜洪攥着抬着,整个身体处于一种脚高头低的坡状,她早已被泥汤给噎死了。
她生一会,死一会,拐了几道弯,后脖被扎进尖锐的石子,随着拖行,深深埋|进肉里,疼得叶子璇泪流满脸。
即便这样,她脑中还在排查着现下处境:周围无人,不然会引起窸窣议论;身下是土道,县城多石路,近郊多土路。虫鸣鸟叫此起彼落,要么近水源,要么近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