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西跟妈妈讲,找舅妈大约多半是不现实的,去看看婆婆才是真的。
羽西爸妈都姓陈,她学说话的时候,妈妈把外字去掉,教她喊婆婆。重庆主城的人管祖父母叫婆婆爷爷,唐陈阳的奶奶去世早,她也把外婆喊作婆婆,就只有斯齐是喊外婆的。
婆婆爱好抽烟喝酒打麻将,她在院子里布置了一山假石水池,养了金鱼和鹦鹉,种了茉莉和珠兰,开得正好的时候被摘来窨了花茶。
小姨执着于厨艺,讲究土鸡活鱼自己宰杀,肠肠肚肚都交给婆婆做花肥,埋在后院的大缸子里。每次浇完肥两人就出门满山溜达,估摸着气味淡了才晃回家,浇出一株茶花树一般大,遮了半院子的阳。
有一个房间是婆婆的裁缝室,她的古董缝纫机时常要打油,做的是老式的盘扣衣服,用的也是古早的画粉。婆婆眼神还利索的时候也做绣花,绷了绷子慢慢挑,跟她古怪的性子不大相衬。
羽西经常听妈妈摆谈冉家的事。
婆婆的父亲是民国的大学生,读了书回家继承祖业当地主,守着田租过日子,老实本分,只除了好结交朋友,过门皆是客,平日里设宴如流水,娶亲之后连生了五个女儿一个幺儿。
婆婆排行老五,最小的那个幺舅公脾气也是古怪,他住在酉阳老城里,画得一手好油画,喜欢拆解手表,口琴小提琴手风琴都来得,就是专爱奚落人,看谁谁都不顺眼,方圆五里,邻里不睦。
当家的其实是婆婆的母亲,冉家后人都对她推崇备至,她很善经营,有投资头脑,买铺面一家连一家,买了半条街。
被抄家的时候婆婆和舅公在外地读书,羽西妈那一辈最大的两个已经记事了,讲说他们小时候出门都还兴坐轿子,回祖屋规矩多得很,吃饭用象牙筷子,夹不住菜,稍不注意就被女老人用筷子打手。后来男老人被抓,说他请土匪吃饭,串通土匪,是被枪毙的。他们眼睁睁看着整屋的布匹家具瓷器被清扫一空。那些人总以为冉家祖坟有陪葬,盗挖了几次,最后连骨头都不见了。讲起来都是止不住的酉阳口音“了啦哦”“了啦哦”。
羽西从来没有听婆婆说起过往事,想来她是只在乎眼前,以至于过分讲究,诸多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