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薛愈明和谢衍最终不欢而散。
谢衍在各个茶楼流连——京中学子对御街动乱多有耳闻,时常说起,谢衍便借此打探消息,但所知极少,直到有一天,他打听到当街纵马造成这次惨祸的是当今最受宠永安公主萧若蘅,他忍不住冷笑,怪不得京兆府不敢动,这事也久久没有下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谢衍不甘心。
圣上常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不过是一句虚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这些年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多少人对圣上歌功颂德,而他仰慕圣上已久,苦读多年,本想报效朝堂,可却发现这朝堂终究也不过是自上而下官官相护,着实虚伪!
那一夜,谢衍醉得不成样子,一个人在深夜的街头痛哭。
谢怀臻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的时候,去看了染上伤寒的谢衍,他却不愿见她,谢怀臻却以为他是因前些日子过于心力交瘁的缘故,留下一些滋补药材便回了薛府,与薛愈明言谈之间说起此事,他却不置一词。
后来,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薛愈明位居首位,成了会元,而谢衍自然也成为了贡士,薛家此时可以说是双喜临门,恨不得立马大办,但终究还是作罢。
只是,薛愈明心中却始终有事,高兴不起来,谢怀臻挂念谢衍,几次去找他,他都不在,心下怀疑,不由得去了他常去的酒楼,便听到有不少学子在高谈阔论,谈起的便是先前的御街纵马案,直言始作俑者便是当今的永安公主,绘声绘色。
谢怀臻原先还认真听着,只是后面越来越离谱,不由得皱眉离开,却恰好看见了谢衍,连忙追上他:“大哥,你这段时日都在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衍摸了摸谢怀臻的头说:“无事,随处喝茶应酬罢了。”
“你先前不是最不耐烦这些?”谢怀臻说,“如果是为了当初的那句笑言,大哥可以不必这样的。”
“傻妹妹,那不是笑言。”谢衍笑说,“我还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你早些回去吧。”
看着谢衍离去的落寞背影,谢怀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转眼间,便是殿试了。
和当初一样送薛愈明和谢衍出门,而这一次他们如何都不同意她出府,而她只能等在府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仆人才迎着薛愈明和谢衍回到了薛府,不过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疲惫——在偌大的皇宫,天家威严之下,身心都经受着极大的考验,能发挥出自己正常的水平已是不错,更多的人则是战战兢兢,甚至还有人晕倒在考场。
对于薛愈明和谢衍,谢怀臻自然是不担心,她怀里抱着孩子,只说府内早已准备好一些为他们接风洗尘,让他们先洗漱修整一番。
等到入了夜,一大家子坐在一起,不谈及所谓功名利禄,而是说起孩子的名字。
谢衍作为孩子的舅舅,得了取名权——或许是因为上次谢衍的“一番发疯”,但他也不退却,抱过谢怀臻怀里的孩子,点了点孩子的鼻尖说:“就叫薛修远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薛益松抚掌大笑:“这确实是个好名字,漫之果然好文采。”
谢怀臻也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对着薛修远唤了好几句,只有薛愈明静默不语,卢景喻便问说:“愈明,你可还是身体不适?”
薛愈明神色倦怠:“许是这几日过于劳神了些。”
卢景喻递给了薛愈明一碗安神汤,关切道:“若是不适,早些离席也无碍。”
薛愈明自然不会扫大家的兴致,他对上谢衍似笑非笑的眼神,坦然道:“漫之取的名字确实极好。”
谢怀臻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之处,却也没有往深处去想。而薛愈明都有些心事重重,而谢衍则仿佛是云消雾散般清朗了起来,整个人焕发着少年郎特有的朝气风发。
等终于到了传胪大典那日,薛愈明高中状元,而谢衍则是探花,至于榜眼则是一名长相温润的男子,看上去极为温和有礼,若谢衍没记错,他便是叫沈逸之了。三人本应被当场授予官职,但圣上却迟迟未定。
薛愈明与谢衍跪谢圣恩,分列两旁,看着或眼生或眼熟的同年被赐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等到名次皆定,传胪毕,黄榜也张贴在京城左门外,以示天下。
作为状元的薛愈明一时风头两无,圣上亲赐伞盖仪从,送其归第。
谢怀臻听到小厮过来报喜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薛愈明竟然高中状元,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薛愈明还是立国以来首位连中三元的人,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转而问起谢衍的名次,听闻他是探花后,欣喜之余便觉得圣上钦点他为探花,是不是觉得他相貌最好?
风光无限的仪仗队一路吹吹打打,簇拥着薛愈明到了薛府外,而他下了马,看着府外的“薛府”二字牌匾心中有些翻滚,如今他中途算是光耀门楣了,薛益松和卢景喻站在门前等候,这一天他们不知道等了多久,卢景喻都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薛愈明径直走到薛益松面前跪下三叩首,薛益松扶着他起身,父子俩相顾无言,而薛愈明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怀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薛家等这一天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