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不必多礼,起来吧。”方景颐颔首。
李嬷嬷从容站起,依旧低垂着头颅,只让主子看见她花白的颅顶。
这老嬷嬷李氏,正是金海桥外边雪夜里来去奔波拾炭的李婆子。
除夕夜过后,管事吴嬷嬷对她越来越不耐心,动辄就是冷眼嘲讽,一顿派遣,最后索性把她打发到玉液池来干活。
这么大一片玉液池,沿岸的水草和秽物都要李婆子一个老年人来收拾。
她常常早出晚归,摸着黑出门,又摸着黑回去。
累的腰都要断了。
那头发原来灰白掺半,如今半年过去,已经成了一片雪白。
耗费的心神太多了。
饶是这么辛苦的劳作,活计还干不完。
正是春天,玉液池边芦苇菖蒲丛生,好些地方把主子们观景的视线都挡住了。
比如沂芳台,旁边的芦苇直接伸进了高台栏杆里,需要拿着镰刀一点一点割净。
芦苇初生的叶子锋利如刀,把李婆子的身上割得青一道紫一道。
身上又痛又痒,稍微一沾水就像是在凌迟刀割。
比如水边的苏式扇面亭,去年的水草被冰雪冻在亭子下面,开春了冰消雪融,天气一温暖,又无人清理,水草都发臭了。
李婆子用了整整三天才把这些东西捞干净。
累的她拿竿子的手都要断了。
除此之外,玉液池甬道边垂柳下的的落叶、飞絮、秽物、尘土,全都需要李婆子一个人费心费力的收拾。
不说别的,这玉液池甬道上每日来来去去无数宫人,或是遗留一点东西,或是带来尘土飞扬,都够李婆子收拾的。
今日三皇子吵嚷着来游湖看白鹭,李婆子第一反应就是“累”,身体累,心更累。
三皇子仆从众多,每个人的鞋底一踏这甬道,带给她的就是累的腰直不起来的活计。
这么干下去,她恐怕自己会逐渐耗空了心神,累死在这玉液池里,成为一个水鬼幽魂。
纵使满腹幽怨,长吁短叹,还是要拿着扫帚、簸箕、竿子出来做活。
这是明面上的不情愿。
其实暗地里,李婆子不愿意守着玉液池干活,还有一个理由。
自她主动退出宫闱以来,宫中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了。
她竭尽全力躲避东西十二宫的所有主子和宫人,只用一双耳朵悄悄探听她们的消息,其余的接触,就连鞋子和东西十二宫地砖的接触,她都极不愿意。
隐藏在金海桥外的废弃宫殿里,从黑夜里睁着眼看桥对面的灯火辉煌,这是李婆子的愿望。
金海桥就像是她的堡垒,把她整个人都隐藏起来,不让旧日的故人发现。
谁能想到,曾经那么显赫的李嬷嬷,如今甘愿做废宫里的一个最低等宫女。
天王老子也找不到她李嬷嬷。
可是吴嬷嬷把玉液池的活计派给了她,她就不得不领命而来,不得不整日家抛头露面的在东西十二宫的眼皮子底下来去。
她在这甬道上来回打扫,宫人们来来去去,一天少说看见百十个宫人。
这些宫人虽然年轻,可能不认得她,但保不齐其中就有几个见多识广的,能认出她老去的面容来。
也说不定,有小宫女回宫后好奇的提起她,年老的宫人就能想起她的身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