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
马上就到了方景颐身边。
院子里的宫人谈笑声、鸟雀啁啾声,一下子都变慢了,像是一段悠悠扬扬的戏腔。
石春低头觑着一角蟹壳青十二幅裙角出现在了视线中,心神一震,那是方嫔今日穿的裙子。
她离方嫔不过一步之遥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石春低垂着的眉眼头颅一扬,胳膊肘子举着银壶就往头顶泼去,她整个人伴随着“哎呦”一声惊呼,就跟老乌龟一样四肢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那银壶没了人的掣肘,壶盖也干净利落的滚开,热气缭绕的水从壶嘴和壶盖口争相涌出,恰似银河从九天而落。
方景颐本就在凝神观望,就在这银壶抛掷的方向,她喉头滚过一声惊呼,连忙后退几步转过了身子,这一注滚烫的银河之水就泼上了她的后背。
她疼痛的呼声混在宫女们的叫嚷里,就像一声细弱的蚊呐。
……
知夏兜兜转转的进了雍和宫。
平仲暗自哀叹一声,这宫女来的不巧,圣上正在考较靖边侯世子的学问呢,你这个时候来请圣上前去旖霞阁品茶,还特地点了淑妃娘娘一句,这不是让皇上为难么。
话说如此,他心中到底还有一分不忍,便挑着时机进去通报了陈元昭。
淑妃无故传召,方嫔恐怕不能齐齐整整的从长乐宫出来了。
过去这样的事情,他瞧得多呢。
听了平仲的通报,陈元昭的一张脸埋在大殿梁柱的阴影之中,让人瞧不出帝王的神色。
靖边侯世子小心的挪了挪茶盏,从茶烟缭绕里思忖着帝王的心思。
皇上亲自考量学问,这是皇亲国戚的待遇,他一个勋戚子弟得了这样的恩宠,朝廷百官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是给靖边侯府作势呢。
将靖边侯府架得高高的,一应荣华富贵都给,好顺势收回那边关的兵权。
前朝如此,后宫也如此。
听说长姐淑妃娘娘现在俨然是后宫的女主人了,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陈元昭僵直着腰背,一双眸子沉沉似夜,不停的用手摩挲紫檀桌案上的宝相花花纹。
去还是不去?
这一去恐怕就会下了淑妃的脸子,叫靖边侯一脉挑出错处看出端倪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事关兵权,他万事都得谨慎。
若是不去呢?
他了解淑妃的秉性,促狭难容人,心眼比针眼还小,手段又暴戾狠毒,若是由得她折磨方嫔,今日势必会出了人命。
一边是关于社稷的大事,一边是关于人命的大事。
他心里的一杆秤在不停的起落。
方景颐不等于方嫔,她身上自有他的一分真情实意在。
这分量又厚重了几分。
但再厚重,能比得过几十万兵权的交割么?
稍有闪失,对于边关百姓而言,又是一场家破人亡的战事。
陈元昭轻轻扬起脖颈,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这声音随着茶香水汽氤氲缭绕,被春风一吹,终不见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