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红萼用鞋尖踢了踢那筐子银霜炭,不客气道:“方嫔,继续烧吧,娘娘等着用水呢。”
她挑着绣了缠枝并蒂莲的鞋子往前一探,白色的鞋尖上赫然有一抹灰尘,想是刚才踢翻了炭筐子蹭来的痕迹。
那小宫女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棉帕子,趴在地上给辛红萼擦绣鞋。
只要辛芳仪不去告状,让她跪在地下喊奶奶都成。
今儿这事,她必须得亲自在场,一步登天的功劳她可得捏紧了。
方景颐不理会她二人,用袖子擦了擦脸,又往风炉里添了几块银霜炭。
银霜炭烧出来的灰细白如霜,且无浓烟呛人,是宫中贵人专用的炭。
现在用银霜炭烧水,比方才用那黑炭烧水的感觉好多了。
不知辛红萼换炭是什么意思?
不管她什么居心,总归是误打误撞给自己解了围。
方景颐一手拿着蒲扇扇火,一手轻轻扶着自己的腰肢。
弯了这会子腰,到底是有些疲软酸痛了。
自己午膳也没来得及吃,手上腰上都没有多大力气。
午后的太阳正烈,几片薄云被烧没了踪影,阳光像风炉里的火舌一般舔舐着大地,方景颐的脸上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
一壶水终于“咕嘟咕嘟”的冒气了热气,水开了。
方景颐直起身子,松了一口气。
她将银壶提了下来,放到身旁的青石板地上。
冒绿连忙掏出一方新帕子给她擦脸。
“辛芳仪,水开了,可遣人给娘娘送去?”方景颐扬声问道。
辛红萼神色不变,裙摆一摇,收回了那干干净净的绣鞋,掸了掸帕子挥去飞絮,道:“我瞧着也是辛苦方嫔了,石春,快把水给娘娘送去吧。”
言罢,她似是喉头发痒,用帕子掩着嘴干咳了几声。
那干瘦长条的小宫女这才靠近了风炉。
她走的极慢,仿佛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鞋底的异物让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敢出错。
前面的风炉冒出一层一层的热气,比个大太阳还要让人发憷。
娘娘急着要水,手脚一定要干净利落,石斛姑姑的吩咐在她心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方景颐正饥肠辘辘,听辛红萼这个监工发了话,心中一松,想着今日淑妃的诘难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正自顾自的擦拭灰尘,却听见辛红萼几声不真不假的咳嗽,她猛地抬头一看,看见那唤作石春的小宫女正弯腰提起那把银壶。
几片柳絮杨花随风舒卷,飞到石春乌黑的发髻之上,又飘落到她执壶的一双手上,慢悠悠的,一切都安闲正常。
方景颐却捏紧了袖中的帕子,近来自己常去探望姚念谙,实在是听多了她的咳嗽声,下意识就能分辨出什么是真咳嗽,什么是假咳嗽。
真咳嗽一面牵动着腔子里的一口气,一面还牵动着面色泛红,断断不是辛红萼现在这样硬生生逼出来的声调。
这是辛红萼的暗示么?
这暗示是给石春还是给别人?
方景颐不自觉退后了一步,脚底撵上了几片落地的飞絮,柳花濛濛,从脚底飘摇起来,仿佛下起了天地颠倒的一场晴雪。
石春弯着的腰直了起来,她干净利落的一转身,提着银壶就要走出这重院门。
这必经之路上,站着方嫔和宫女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