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下来,陈元昭前后来了旖霞阁十几次,已经让她探知他并非一个喜怒无常的帝王:他那天说的情话,不是色欲熏天的装点,是情到此时的赤诚。
尽管她有点不懂帝王这份莫名的恩宠。
尽管她不可遏制的吃了点酸溜溜的醋。
桌子上的席面被冒绿领着宫人们都撤了下去。
两人坐在开了一扇的雕花木窗旁边闲话。
陈元昭揉了揉她的发顶,将一朵藕荷色绢花摘下来,给她捋顺头发:“你呀你呀,朕瞧着这是‘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方景颐接了下句。
她捧着手心的绢花轻笑:“看来晞景已经知道我的境界很高了,我已经把执念放下,看清自己了。”
东坡学士的这首《观潮》,表达的是一种经历了躁动执念,最终变得豁达超脱的禅宗情调。
陈元昭本来想说的是她期望过高了,石首鱼本来就不过如此,被方景颐强行拔高了回去。
他捏着她的脸颊,假意哼哼了几声:“你还有什么执念没有看清,朕纷纷满足于你,过期不候。”
方景颐拍开他的大手,倚在他怀里认真思考起来。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执念呢,她自然也不例外。
这些日子她思来想去,想的还是封号一事。
人人都说宫中有封号的妃嫔才是当宠之人,皇上说心悦于她,为什么没有给她一个封号呢?
她已经安慰了自己许久,本来都已经放下了。
这样的执念,不要也罢。
但今日陈元昭调笑着一问,又勾得她心里一阵犯酸。
她抚摸着陈元昭衣服上厚厚的赤色盘龙刺绣,装作不经意问道:“近日我天天与妙嫔在一处玩儿,才发现皇上给姚姐姐的这个封号‘妙’字实在是贴切,她真是个妙人儿。”
“哦?是嘛,妙嫔妙在何处啊?”
这个封号其实并非陈元昭所拟,这是当日除夕晚宴上皇后提出来的封号,本来皇后要给了唱歌的李芳仪,是他觉得不妥当,才做主给了姚念谙。
要说起贴切,还真不是他的功劳。
一缕春风吹入窗扉,方景颐耳边的头发被风吹到了陈元昭的脸上。
他用手指卷曲着,一圈又一圈,化成绕指的温柔。
姚念谙的“妙”,于他而言,就是像年轻的萧宝莹。
那样的蓬勃朝气,那样的俏丽可人。
在少年的眼里,这样的女子就是一抹明艳的朝霞,铺在初生的朝阳之下,让人生出一些豪气的意念。
方景颐道:“姚姐姐会骑马,会投壶,会舞剑……和我见到的盛京闺阁女儿喜好是不一样的,她可以静若处子,亦可以动若脱兔,真是个妙人,您觉得呢?”
陈元昭点了点头,“朕原来不知道,妙嫔真是这么个妙人呢,堪称闺阁中的豪杰了。”
萧宝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随着年岁见长,她对这些事情已经渐渐失了兴趣。
而他呢,也已经把这些看成了一点少年的情调,只有想起来的时候才会产生几分兴致。
他在朝堂和战场上奔波太久了,急需要一点解甲归田的安稳。
像这样在春风微醺里说些闲话,让人身心怡然。
陈元昭每日绷紧的精神慢慢松弛下来,他有些困倦了。
春天真是个吹得人醉的时候。
方景颐将那缕头发拽回来,“那在皇上眼里,嫔妾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不觉,她又换上了庄重的“皇上”“嫔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