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崇元又深望了富良弼一眼,握住灵芸的手臂,率众转身而去。
忆之朝着耶律兄妹的背影,高声笑道:“来人,先把那耶律公主的貂帽给本公主取下来,这是本宫的彩头,本宫且要好生珍藏的!”
耶律灵芸意难平,转身又想寻事,却被耶律崇元强掣住,只得悻悻作罢。
却说辽使离去,原本喑声不语的大臣们如同炸了锅一般,众说纷纭,满堂聒噪,人声鼎沸。
盛杜立身作揖,满眼愤懑,仇视了忆之与富良弼一眼,直谏道:“陛下,如今西夏贼军未平,如何又能开罪辽国来使,富大人急功近利,逞一时之气,倘若因此激怒了辽国,破坏了两国之间的盟约,一旦开战,我大宋将受辽、夏两面夹击,如何承受!”
赵臻一时没有主意,两眼直望向忆之。
忆之走到御叽上坐下,用一手拄着下颌,垂目思忖,适逢麦提亚取了药来,替忆之清洗包扎,热辣辣的刺痛使她更清醒了几分。
她说道:“盛大官人,不必着急,澶渊之盟使两国安逸了三十余年,你以为他们就这么想打仗?轻易是不会出兵的,辽皇太子此来,为的趁火打劫,故而借题发挥,一再试探我们。”
盛杜满眼泪光,指着忆之,手儿打颤:“无知女流,又懂什么?你恣意妄行,是,你是痛快了,焉知辽国国富兵强,一旦激怒,祸害何其深远!”
忆之的舅父苏长春早已愤恨不已,登时拍案断喝道:“盛大官人何出此言,难道上至天子,下至文武百官,都要任由那个辽皇太子欺辱,你才觉得妥当?”
盛杜悲愤道:“忍辱负重,忍辱负重啊!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只要保地两国不战,百姓安宁,我们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盛鸿也站了起来,说道:“陛下,陛下,洛阳城三面临水,又有邙山险要,可比开封府要安全许多!为今之计,且要抓紧修筑洛阳城,移驾西京才是!”
此言一出,便有无数大臣纷纷附和。
忆之轻轻冷笑了一声,赵臻满眼局促,急地抓耳挠腮。
富良弼怒道:“陛下,万万不可!辽国恃强凌弱,不过一队人马就敢在御前耀武扬威,倘若真在洛阳筑城,岂不是主动示软,更要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老臣哗然,一时间将矛头指向富良弼。
吕易简缓缓站了起身,众人见他有话要说,霎时静了下来。只听他作揖说:“陛下,富大人此言有理有据,譬如澶州一战,若不是先皇渡黄河御驾亲征,契丹也不能这么快就屈服。”
众臣听了,皆有话要反驳。
他又朝众臣道:“倘若契丹渡过黄河,单靠城高,池深,就能抵御地了?”
以盛鸿为首的官宦一时无言以对。
吕易简对赵臻道:“陛下,公主所言也并未一时意气,微臣听闻辽、夏近年来颇有龃龉,边境时有试探,方才皇辽太弟口口声声说,元皞是他的姐夫,实则,那兴平公主并不得宠,嫁到西夏不过两年就郁郁寡欢而死。辽国此举的目的,为的是关南十县,图的是鹬蚌相争,渔翁之利罢了。倘若轻易相予,才是后患无穷。”
忆之听他说得在理,不觉气闷,咕哝道:“老狐狸。”
赵臻急道:“那依吕公所言,该当如何是好?”
吕夷简道:“陛下,微臣认为,眼下辽使归去,且还不知是何举措,况且宋夏议和在即,不妨先静观其变。”
赵臻不觉无比倦怠,只得道:“那就,这样办吧。”
一时众臣散去,忆之与麦提亚同富良弼还在宝津楼外的杨柳树下说话,苏长春与苏子美的岳丈杜行飞走了过来,忆之忙向二位道万福,富良弼作揖不迭。
苏长春红着眼眶,将忆之上下好好看了一番,笑道:“好,好,很好。我听王公与你舅母说,你此番回来,大不同了。却不能见到,心中总是悬着,今日见了,果然不同!”
忆之笑了笑,说道:“舅父过奖了,实则,也没办成什么事。”
杜行道:“你倒是谦虚……”不觉想起了忆之如今的身份,怔了一怔,就要作揖,忆之连忙扶住,说道:“眼下无人,舅父和叔父若要多礼,忆之才要哭死了,平日如何,还是如何就好!”
苏长春满眼打量忆之与富良弼,笑道:“好啊,好啊,玉祁石杰在边境保家卫国,你二人在朝中也堪用,倒是不辜负你父亲一片苦心栽培。”又嗟叹了一声,说道:“看着你们,当真觉得,自己老了。”
忆之笑了笑,又见不远处,吕易简正在上马车,一时无法挪开眼睛。
苏长春会意,忙道:“国难当头,你切不可轻举妄动,小心引火自焚!”
忆之回过神来,讪笑道:“忆之自然明白。”
杜行又道:“我听你今日所言,便知你颇有见地,官家十分也信赖你,只是你如今贵为公主,蒙受圣恩,能伴在君侧。却又古语有云道,伴君如伴虎,往后可得改一改这脾气,断不可气头一上来,就直言不讳,言语刻薄!”
苏长春道:“是极!”
忆之笑道:“叔父一片好意,忆之感念无比,只是,我今日就是为了出风头的,我要留住书院,我还要替父亲,替叔叔伯伯们洗刷冤屈,还有我自己的委屈……”须臾,又笑道:“忆之心里明白,自然会小心行事。”
苏长春不觉赧然,他踟蹰了半日,说道:“官家与我们商议过,确实是做了送你去西夏和亲的打算。那嵬名元皞有能无德,又娶过五位妻子,无一能存活……我当真为你的前途堪忧啊!”
忆之讪笑道:“舅舅忘了,我还有三年的孝在身呢,三年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
苏长春摇头道:“傻孩子,他们哪里没有想到,有人提议,说等你出了百日,两国交换婚贴下定,再拟定封号,以公主出降之礼去西夏,待孝满再行册封大礼。”
忆之心内一动,蹙眉问道:“百日?那如今宋夏交涉地如何了?”
苏长春道:“快了,只差将你二人的事定下,就可签订合约。”
忆之不觉看向对岸成片的杨柳树,树下矗立着一个人影,她知道,那是文延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