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人见忆之安抚下耶律崇元,不觉皆松了口气,专心观赏歌舞之际,却见耶律灵芸沉着脸,陡然站起身,对赵臻道:“皇弟,听闻你们宋国宴席上有个游戏,叫燕射,射中了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是否当真?”
赵臻忙道:“自然当真。”说罢,又摆手让宫人去取燕射的转盘与弓箭等物什。
耶律灵芸笑道:“不必麻烦。”说话间,左手摘下腰间一只精巧小弩,右手从弓矢戴中取出箭矢,瞄准忆之,说道:“我喜欢你的耳环,你家陛下说了,射中了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及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叩动机括,飕射出了一箭,箭镞正中忆之的白玉耳坠子,忆之被箭矢之力带翻,扑倒在地。
耶律崇元不觉挺起了背脊,探前去看忆之如何。
耶律灵芸射罢,朝耶律崇元挑了挑眉。
众人哗然,歌妓们惊畏,缩成了一团。
坐在大殿最角落的富良弼,文延博猛地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却被禁卫拦下。
赵臻大惊失色,连忙提着衣裾,跑下丹墀。
麦提亚已经扶起忆之,但见那白玉耳坠被射了个贯穿,碎裂成无数块,她的耳垂遭坠子拉扯,已是血肉模糊。
赵臻嗳呀叫着,想碰又不敢碰,拍着大腿,朝耶律灵芸道:“你这是做什么呀。”一时又有无数宫人围了上来,他又顿足道:“你们围上来有什么用,快,快扶皇姐去包扎!”
忆之不觉怒火中烧,她忍着痛,轻推开宫人,站了起来,摘下了另一只耳坠,捻在鲜血淋漓的指间,笑道:“你的彩头,既然赢了,就该拿回家去。”说罢,丢向了耶律灵芸。
耶律灵芸握住抛来的耳坠,笑道:“我且会好生珍藏的。”
忆之笑道:“说来,我也挺喜欢公主的貂帽。”
适逢宫人捧了弓箭来,忆之快步上前,夺过弓箭,搭箭上弦,瞄准耶律灵芸。
辽国来使豁然站了起来,却见那羽箭朝着耶律灵芸的脑袋飕地射了过去,唬地大乱,有的飞扑向耶律灵芸,有的飞扑要去握箭。一阵叮当脆响,耶律灵芸被扑倒的刹那,箭镞射中貂帽,将它钉在了盘龙绣柱上。
耶律灵芸气地面红发乱,她推开压在她身上的护卫,站了身,怒骂道:“你还真敢射我?”
忆之半边脖子鲜血淋漓,她笑望着耶律灵芸,说道:“方才公主戴着貂帽没能看到,公主的耳坠子,我也喜欢的很。”说罢,又搭箭上弦,瞄准耶律灵芸。
耶律崇元站起身,护在灵芸前方,说道:“公主殿下方才说,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填饱肚子才最要紧,饶是天大的事,都有交涉的余地。宋国国宴共有三十道菜,我们才尝过四道,却就动刀动枪,虽说确实是我皇姐有错在先,公主也不该不依不饶,难道欺我们是远客,势单力薄不成!”
赵臻听后不觉一惊,忙举着双手,朝忆之跑了过来,他踟蹰了一阵,才道:“皇姐……不如,不如算了吧……”却见忆之月白的锦袍上鲜血淅沥,又是气又是恼,悻悻跺了跺脚。
忆之不觉想要叹息,想到倘若是元皞,必定会维护自己,轻易不能饶了耶律灵芸。岂能这般怯弱——这便是这二人之间的差距。
正出神之际,忽听富良弼高声道:“辽皇太弟此言差矣。”一时,众人皆往角落望了过来,他忙往前来。
文延博心中挂念,也想上前,却踟蹰了片刻,没有挪到脚步。
富良弼到御前,恭敬作揖,说道:“二位公主皆是金玉一般的人物,如今灵芸公主不过乱了鬓发,忆之公主却半边身子皆是鲜血,辽皇太弟若非说我们在欺负你们,实在难以服众。”
殿中文武百官素日与晏纾好的,皆恨之不及,纷纷出言声援。
耶律崇元射了富良弼一眼,冷笑道:“宋国号称礼仪之邦,怎么随意一个八品小官都敢跟本王面前逞能?”
赵臻忙道:“我朝素来广开言路,无论官居几品,只要是利国利民的谏言,无所不能说。”
耶律崇元道:“利国利民的谏言?”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可见皇弟这是,把我们都当不利你国,不利你民的歹人了。”
赵臻如鲠在喉,一时又没了主意。
富良弼恭敬道:“辽皇太弟此言又差矣。辽皇太弟与公主殿下远道而来,宋廷列仪仗,宗亲百官恭迎,如此盛情,岂能忽视。而辽皇太弟一句不喜欢军百戏,桌子也翻了,禁军也打了,到底是公主海涵,亲自为辽皇太弟斟酒,撤下军百戏又上歌舞,全是依着您的喜好。”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忍让还让出了问题这句话,恐怕得我们来说才是。”
富良弼并不给耶律崇元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道:“澶渊之盟已签订三十余年,两国对领土均无异议,如何现在突然兴师问罪,没有道理。况且石敬瑭投诚辽国,送去了燕云十六州,后才是周世宗夺关南十城,既都是前朝之事,又提来做什么。倘若北朝非要讨回关南十城,那我们也有理由要回燕云十六州。”
赵臻不觉双眼一亮,满眼星光璀璨望着富良弼。
富良弼继续说道:“关于边境驻筑堤开塘,不过是因为前一阵子雨水过大,造成水患,陂塘是用来疏通水渠的,至于操练军队嘛,哪国的军队不操练,不过日常之举,何苦过分解读,横生龃龉。
又说来,元皞乃我大宋西平王,对宋朝称藩,眼下扰乱边陲,僭越朝纲,宋廷决意讨伐时也曾派宋使专程去过辽国,又怎么没有照会过。”
他蓦然神色一变,咄咄逼人道:“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帛20万匹,辽国若有天灾,宋朝还会派遣安抚使去往边境抚恤赈济,如今宋国外患,辽不加以驰援,反在宋、辽边境部署军队,可不知究竟是谁在欺辱谁呢!”
耶律崇元以为宋国软弱可欺,并无周全准备,此刻碰了个钉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忆之掌了半日,没能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使大殿内肃穆紧迫的气氛,发生了转变。
她收了弓箭,交给宫人捧走,又对耶律崇元道:“行了,行了,我不过是开玩笑,也值得辽皇太弟这般小题大做,您或许不知,我们这些女人开起玩笑来,也胡闹的很,可不止丢花儿,泼水儿这样简单。”
赵臻知道忆之在借耶律崇元的话讥讽他,想笑又不敢笑。
耶律灵芸气地满脸飞红,还要争辩,却被耶律崇元拦了下来,霎时怒道:“你拦我做什么。”
耶律崇元眼望着忆之,蓦然笑了起来,对耶律灵芸说道:“我们走。”
耶律灵芸圆睁起双眼,说道:“走?这就走了?”